回到茶馆，苏长乐没有留任何喘息的机会给苏风晓，略扬下巴，示意她跟上，然后就这么径直回了房间。
    苏风晓忐忑不安，这可是大哥的“闺房”啊，她从来没进去过的。
    “坐。”
    一进屋，便听见对方发了话，她不敢违抗，连忙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苏长乐自顾倒了茶，缓缓喝了一小口，眯眼盯着苏风晓：“我们认识几年了？”
    苏风晓怔愣，想不通大哥为何会突然问这个，只好回道：“风晓自小就在苏家长大，今年满十五年。”
    “这十五年我可曾骂过你？”
    苏风晓摇头。
    “可曾打过你？”
    再摇头。
    “可曾为难你？”
    继续摇头。
    苏长乐微微叹气，又问：“那你怕我什么？”
    “我……”她咬着嘴唇，低下头不敢看他，声音小得几不可闻，“我没有。”
    闻言，苏长乐脸色愈黑：“说这么明显的谎话有意思么？”
    自知今天逃不过，苏风晓彻底没了主意，只好实话实说。当然，头仍是不敢抬的，她双手交握，不安的搓着，开口道：“因为，大哥从来不对我笑。”回想起小时候，略微懂事的她就觉得这个哥哥总是对她板着脸，她想当然的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事惹他不开心，于是也曾想尽办法讨好过，只是无论怎么做，大哥依然是那个大哥，面上的表情巍然不动。
    苏长乐看她嚅嗫那么久，说出来的竟是这样的理由，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忍不住解释道：“我对别人也不笑。”语气较先前也缓和不少。
    沉默半晌，他又道：“就因为这个？”
    苏风晓点点头又摇摇头，真要她说，的确只说得出这么一个原因，但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对大哥的感情复杂的很，这种害怕绝对不止是因为他不肯对自己笑，应该还有些其他的，只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罢了。
    这种复杂而纠结的想法，苏长乐自然是体会不到的，只是看到她模棱两可的动作，又有些不满，遂不耐烦的追问道：“到底是还是不是？”
    苏风晓被他的语气惊了一下，抬头看他，鬼使神差的，竟把深埋在心底一直想问的话给问了出来：“大哥是不是讨厌我？”
    苏长乐一愣，不答反问：“为何这么想？”
    “就是……这么觉得。”她又重新垂了头，双手转而去摆弄自己的衣角，“大哥不喜欢娘捡了我回来养。”
    “你说娘捡你回来？”
    她不理解大哥这样说的意思，只当他是在重复她的话，遂点点头。
    苏长乐无言以对，原来苏风晓一直以为是娘将她捡回家去的，而他这个真正捡了她的人，在她心目中却只是个令人害怕的恶角。不知为何，总有种自家孩子被别人抢走了的感觉，尽管那个“别人”就是他的娘。
    于是，苏长乐闹别扭了：“随你怎么想。没事了，出去。”
    苏风晓被他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恹恹的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此后的一个时辰里，她都在思索，有如幽魂般的四处走动着。不知不觉间，仍是走到了厨房，待闻到香得不行的茶点味，才回过神来。想着里头大家都在忙，哪有人顾得上与她聊天，当即便转头要走，走了两步又顿住了——照理来说，素娘现在该来了才对。
    如此一想，也不管别人忙不忙，乐呵呵的就往厨房里跑。里面果然是忙得乌烟瘴气，甚至都没人发现苏风晓的出现，她一个个搜寻过去，只见到一个陌生的背影，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素娘了。那背影窈窕婀娜，看着就是个美人。
    苏风晓一喜，朝那人走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唤道：“素娘？”
    那人转过头来：“你是——”
    见着此人的脸，苏风晓愣住了，半晌才记起回话：“我、我叫苏风晓，是掌柜的妹妹，你就是素娘？”
    对面的人点点头：“原来是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本来是有的，现在已经没有了。苏风晓怎么也没想到，素娘居然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妇女，别说人家肯定成亲了，就算没成亲，也是不可能跟大哥配在一起的。
    素娘见苏风晓老半天都不说话，以为她是不满意自己今早迟到的事，连忙解释道：“小姐，今天早上我也不是故意迟到的，实在是孩子哭闹个不停，我哄了好久才哄好。小姐，这事我保证不会有第二次了，你别生气。”
    苏风晓见她如此着急，想来是误会了，笑道：“没有，我不是为这事来的。只是听说你手艺极好，所以才来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素娘见苏风晓的笑脸不像是假的，语气也真诚，的确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于是舒了口气：“小姐过奖了，我也是打小跟我娘学到的一点手艺。”
    苏风晓点了点头：“那你先忙吧，我不妨碍你，以后若是得空，能不能做些吃的给我饱饱口福？”
    素娘连连应声：“这个自然，只要小姐不嫌弃，想吃什么尽管说。”
    就聊了那么几句，苏风晓便心情大好，虽然素娘不是未来嫂子的人选，但看着却是个实在的人，跟厨房里的人应该不会相处不好，以后尧师傅也能多个好帮手了。心情一舒畅，口中也不自觉的哼出小曲，她现在目标转移了，从素娘转向差大哥的妹妹，只是可惜了，今天都没来得及问差大哥的名字，不过没关系，明天直接去衙门找他便是。
    她欢脱的蹦了两下，在拐角处与一人撞个正着。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向后倒下去，忽然手臂被人扯了一下，将她的身子带了回去。
    苏风晓稳住身形，惊觉自己正伏在对方怀里，眼前这件黑色长袍很熟悉，熟悉的叫她害怕，惊慌失措的弹开去：“大哥？”
    苏长乐的脸色极为难看，闷哼一声：“走点路都没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子。”说完，擦着她的肩膀而过，往外面大堂走去。
    苏风晓连头都不敢回，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有多红，心跳得有多快，也在这个同时，更加强烈的意识到，就凭她跟苏长乐这种糟糕的相处模式，任她找什么女人回来，他也是不会要的。
    是时候好好弥补一下他们兄妹之间日渐恶化的关系了。
    老天总算开了次眼，在苏风晓萌生这种想法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好机会——今晚，苏长乐又在算账了。
    苏风晓没别的本事，也就做做点心煲煲汤还算拿得出手，除了做宵夜犒劳大哥的胃，她想不出任何方式来促进两人间的感情。于是，厨房的人一走，她就立马潜了进去，时间不多，煲汤太费时，熬粥要快得多，自然是选了后者。
    不出半个时辰，苏风晓有了战果。尽管对自己的厨艺还有几分信心，但当端着热腾腾的粥走到苏长乐房门口的时候，她又开始忐忑了。咬咬牙，腾出一只手来敲门：“大哥，是我。”
    苏长乐最讨厌自己在算账的时候被人打扰，此时也是语气不善：“进来说。”
    得了允许，苏风晓便推门进去，将粥碗摆在苏长乐跟前，陪着小心道：“大哥，滑蛋牛肉粥，你尝尝看。”
    苏长乐心中大惑不解，略带迷茫的抬头看了看：“做给我的？”
    这种表情苏风晓从来没在大哥的脸上见到过，此时他问话的样子，让她突然觉得，今天的大哥好像没那么可怕，忙点头道：“大哥一算账就要忙到深夜，所以我特地做了粥给你垫垫肚子。我记得以前，大哥是喜欢吃牛肉的。”
    这么多年，苏长乐头一次吃到苏风晓做的夜宵，并且还是特地为他做的，再怎么样，说心里没有一点高兴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现，点头道：“放着吧，我等会儿吃。”
    苏风晓略有些失望：“那大哥尽早吃，凉了就不好了。”说着，迈着小步子往外走。
    “等等。”这话出口，苏长乐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叫她留下做什么？
    苏风晓回头：“大哥还有事？”
    苏长乐想了想，勉强开了口：“我教你算账。”
    他肯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那碗粥生效了？苏风晓心下欣喜，说话也没刚开始的拘谨了：“多谢大哥。”说着，从旁边搬了凳子过来，看着满满当当的书桌，她又犯了难，也不知坐哪里好。
    苏长乐搬掉一叠书册，腾出个空位：“你在家时，娘应该教过一些。”
    苏风晓点点头：“基本的一些我还是懂的。”
    “那你自己先看，不明白的地方问我。”然后，丢了本账本给她，就自顾继续算账去了。
    苏风晓无奈，他这哪里算教啊？不过，大哥既然肯让她留在房里，那就表示，他并不排斥她吧，至少，没有她曾经想象中的那么排斥。
    苏长乐拨着算盘的手虽然不曾停下，但心思却怎么都专注不了，也不知是因为那碗粥实在太香，还是因为苏风晓坐在旁边。可是，不管因为哪个，他都是自作自受。刚才硬是死要面子，不肯当着她的面喝粥，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把人给留在房里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就在苏长乐无限纠结的时候，苏风晓也被粥香给吸引了，她不由的看过去，现在倒是还热乎着，可是再不喝可就真没法喝了，于是忍不住道：“大哥，粥快凉了。”
    苏长乐正好借坡下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然后自然的端起粥碗，悠悠的吃起来，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苏风晓紧紧盯着，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微妙的表情，只可惜半天也没见有变化，便小声问：“味道怎么样？”
    苏长乐轻咳一声：“不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