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51章 罗带同心结未成(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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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缱绻的烟花三月,绿芜墙下亦青苔院里皆传飞歌,咏颂着清樽素影,金风未凛,亭榭蝶舞莲叶碧,春衫细薄枣花轻,却是风动微枝绿了江南的岸,杨柳青烟里纤风细细,竟是落起了小雨微微。
“抱歉。”简单的两个字不知包含了多少的沉疴与退让,何曾有过的事情。
两人指尖交缠,像第一回被琉璃白的男子吻上之时剧烈地颤了那么一下,天水碧首一遭微有些难可思议与错愕,惊讶分明的神色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却愈加幽低,“如果道歉有用的话,世上的事都可以重新来过了。”轻淡的声音拂过杨烨的耳畔,一双重瞳愈发幽重,“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真的难去想象适才口口声声说着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之人先前骗了他,那个说过不再轻易伤他之人转眼用自己的命来骗他。
在这个世间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心难道真是至理名言么?
叹红尘风雨路三千,旧日里桃花万万延,繁絮漫,稚儿逐,宫闱台殿上,雕门纱窗中,总见一双儿郎形影相依傍,踏浪纤云,缱绻天涯,东风持作相思引,朱丝密绾同心珲。
当年回眸,他和柳弘冀交倾知解,携伴共游,长亭予随,相对凝眸,碧栏秋千随风漾,轻寒暮雪常相随。
可是后来曲未终却人已散。
柳弘冀封了太子就锋芒太甚,野心昭彰,也慢慢地视他如刺,明枪暗箭的使绊打压,步步惊心的权谋机变,总之就是不准任何人染指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一切。
曾是翩然惊鸿,辗转红尘缘尚浅,最终他们的心自是越隔越远。
太子眸里的狠绝显示他已丧失理智,果然未出几载,齐王就薨逝了。
那人的眼底满是引领远目所及这三千里南周山河的迫切,哪里还有那曲盛世羽衣。
霓裳舞残,玉壶酒倾,醉卧花间谁家子,欢能解愁否?
直到他们不再可能,风过如画,才极深刻地明白什么叫做鸳鸯瓦冷霜华重,醒也不容易,眠也不容易,漫漫长夜,翡翠衾寒谁与共。
天悠悠,水悠悠,柔情似水往事难留。
就让九霄环珮琴葬了过昔交心互倾之时的浮想联翩,让霓裳盛梦与烧槽琵琶解语,难再交集一若他们之间身地鸿沟的逾越不得,也了断本就是错的羁绊。
既然全部忘弃,就没必要再作不切实际的奢想。
当太子终真将那把染血的屠刀挥砍向皇叔,他也就收匿了九霄环珮,永作锁封。
谁料偶意念起复去取出,最后一次,竟难控婉和了琉璃白的一支紫玉菱花箫,承辅仰接,精妙之和,深深刻刻地教他见证了什么叫作命里注定。
多少流年昨夜梦回中,前事迷离,波声渐远,棹动寒钟,梦里的潇湘,究竟在灯火哪边,除却风烟荷细里荡来雾火一荧,琴牵一份凉箫灼情。
长相思天生就是要与长相守和音才能得以圆满。
可这一生的夙世因缘,他们相遇相知却因误会而相错,到最后彼此伤害的相疏,琴箫里长相思与长相守之意便怨婉出一曲悲绝殇凄的千古绝响。
那时,炎夏渐远,秋凉始来,江南的雨点点滴滴泣达天明,忧郁更胜多愁,婉转痛碎了江南。
在那之前他不是亡殇江南的后主柳煜,是入山隐居于林里的莲峰居士柳笙澜,是浮华锦绣背后的水碧紫檀,是轻歌于花海溪边的才子;而那时的琉璃白衣,也不是雄才的开国之主杨胤,是马蹄踏香的豪侠杨烨,是行走乱世的英雄。
山之高引绕的流水飘来了一盏浮灯,自欣叹降临之人真能懂他的心又体他的意,命常环转终难临逢却予赐而遇再现的那个远亘造化,茫夜暗雾中陡劈入澄泠耀芒的明光似已化散了永世的阴霾。
他们对琴相饮,琴箫谐和,清微澹远的琴音与幽深辽凉的箫声自成人间难得的天籁,高山流水的心意互通满遍三千里江南山河,恰如静水流深,沧澜踏歌,诉说着海枯石烂般彼此知解的会心隽永,挑撩开一生如梦般的画卷。
箫曲再转,琴弦或是认真倾听或是相和而弹,琴箫之间,流动的唯存淡淡清香,来自石亭外早绽的一水半浮莲花。
行走暗棘里突临的日神之光恍让他感遇挚真知心的安藉,那一身穆奠般的琉璃白不仅顾他所感,甚而在凤凰台上不避忌地采摘下杏花簪戴于他的发鬓便,皆是与太子柳弘冀完截不一的存有,尽管凤眼剑眉所求抱负之宏大与太子一样令常人想象不到,然他们从根本上就不是一类的人。
甘之如饴任其揭卸了他的面具伪装,哪怕一而再再而三地拔剑相向亦无追究之忿,可谁想而知,明明白白告诉他并非披上盛世皮囊便聆遍土笙歌之人竟也会骗他。
世上还有谁可托心交付?
没有回应他的质问,受了伤的白衣侠士望那窗口静静出神,清俊的眉宇之间空抑的孤寂之意拂之不去,不想让谁探晓清自己心中誓护天水碧的意念愿思,亦根本难吐付于口,还是不肯服输执傲到底的倔拗个性。
须臾俊美的颜面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笑容,“金陵的雨,真的……很美。”伤口的痛感被这样烟朦的景致化淡了去,还仿佛听到了新生在濛霭里抽丝之音。
少年时期遇上那清浅的天水碧色之时,也是这样风销魂,雨廉纤,葡萄涨绿,寒兰凝露,一幕好景如画。
烟波之上一腕皓雪倾天下,一味紫檀铸风骨,那江南柔奈的水风缚了他的一生。
一声叹息,怎生几载光景的流离竟让牡丹携手了紫檀。
迟了一步,天意作人。
柳笙澜随着白衣人的视线也转而凝望,清淡朦胧的天水碧额央朱砂流殷水潋,映着庭院里春花烂漫,眼色却深重如墨,“又落雨了。”
往昔江南这个时候总会下雨,每当晚霞淡去,暮云四合,感受的是凉风习习,不一会儿细小的雨点就从天而降,随风飘摇,一丝丝,一阵阵。
江南雨如雾,雨如烟,缥缥缈缈,缠缠绵绵,如烟如雾地点缀着金陵,如同仙境,云雾环绕着美丽的水乡,一汀空濛,春水碧天。
并非不喜欢雨天,相反,雨丝缭面的柔凉让他可忘却一切烦忧,在精神的醉生梦死里恣意欢乐,纵情蓬莱。
但这样阴湿的雨天却对人的伤势不好。
杨烨知晓柳笙澜望见窗牖外浮于柳枝上淅淅沥沥的雨,要去收了支牖的细棍,便松开握着那双凉玉的手,那一抹淡淡的紫檀香便幽幽飘离踱去。
虽然对方不说,然这般关切之心却能让他感觉得到,很是受用。
不由又勾起了回忆。
十几岁那年初临江南,细密的丝雨,蕊蕊残残的桃花,钟山的莲花峰上默默的一袭天水碧,淡然而立扁舟的风姿翩然,如仙如魅,那是久负盛名的夜雨染就天水碧,却多年未改那一身的紫檀风骨,抬腕惊鸿。
一如初见般,超脱尘世的一缕水碧紫檀魂。
还有那深不见底的一双重瞳,盈满了蛊惑的极好风情。
谁当年风华绝代,举世无双,又是谁不可一世,却只为那倾尽天下的一笑永不言悔。
本是不相信的,但再次逢遇的近距离让他见识了传言中的帝王之相,彻底信了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一目重瞳。
天水碧,紫檀香……
你若成风,一春桃花风潇寒。
不得不承认,自少年时代密林里的惊鸿一瞥,他的内心开始真正惊动。
正自暗想那清清淡淡的轮廓是实至名归的倾尽天下,那碧色的人长袖拂晃过纹路错落的木制窗棂,“我本自无心,又何来的寸断肝肠,你也担当不起,而且你不会忘记我说过你不是天,也不是神。”
“难道你以为拈一柱淡泊的香便真正能白日飞升成仙吗?”杨烨硬耐着伤裂的痛觉笑出了声,“我从不想杀你,可是他却执意要杀你。”
如果天水碧真的无心,当年又何须逃避,又何必答允其父皇将之与甄娥皇撮合的婚事,又如何特意拨奏一调断了肠的葬了心?
灼痛烧心的感觉不堪重负。
远在琉球国之时对江南皇室安定公与甄宗之女的婚况盛景早有耳闻,只因当时并未将那袭静默清朦的天水碧与安定公身份的种种联系起来,是故无动于衷,后晓自己寤寐难眠牵之念之的碧色就是那场大喜的主角之一,平生狂澜般的哀痛顷冒沸涌而出,再无法阻抑。
而那日府苑深园里倾城绝美的雪腕紧搂金凤牡丹的衣裙,复想起年少初至江南时惊瞥扁舟上的浅淡轮廓,所思所怅犹如念及血脉深处潜嵌着的毒,念及到痛。
遇见夜雨淬染的天水碧乃为天意,然迎等自己的,却是更漏孤眠枕上听梧桐零雨。
但最难可相忍的便是南周太子对碧色之人不达目的永不罢休的追杀,布下的是非局谁都别想明哲保身,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柳弘冀想要的多么可怖。
相忘谁先忘,只有天水碧还记得那一架九霄环珮。
袅升漫漾的茶烟里柳笙澜微笑清淡的语,那人是他的兄长,站不住足的虚软笃定无力而苍白,清楚自身都无底气来辩白笃信的遗憾,仍告诉得那样堂皇干脆且决否置疑。
杨烨本还问着自己凭什么不信柳笙澜坚信太子仍持的情,可那冰雪聪慧的天水碧却反问他不下手的作为亦乃是拿兄弟之命下注,哑然得琉璃白不知如何言说。
难道仅因太子与安定公曾经感情深厚便一定会心慈手软?
极久都没遇到若天水碧那般奇妙的人,也曾一度轻信碧色之人所说的命有所值,柳笙澜甚至一语中的点他死穴,断言他时顾兄弟安危又并非真意欲杀己命也是如己一样相信乱世人心,又何德笑言他人相信别者。
可惜寻常人家的人伦换放帝皇之家便不再是天正大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