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46章 罗带同心结未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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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娃魂散碧云沉,化作双莲寄根深。千载不偿连理愿,一枝空有合欢心。池光栏槛倚斜晖,把酒看花醉不归。但许鸳鸯相对浴,休惊翡翠一双飞。
从此凡是闻见并蒂莲花开放之人,必定象征姻缘和顺,佳偶天成。
谁,搀我之臂,驱我一世沉寂?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传唱千年的诗阕如今是近在眼前的如幻亦真,杨烨心头却且悲且喜,那种不可说的情感如何拨云见日?
子与子之间的倾慕交心世所难容,怎能似那莲开并蒂般令人人衷祝,顺风顺水地百年同心携手天涯?
柳笙澜,我曾在琉球时,便听闻恩师们讲述的并蒂莲花的典故,也相信以你的心思玲珑,定会猜出我送你并蒂莲花背后的真正心意。
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将如何看待。
白衣男子笑容渐发飘渺,仿佛早春残雪,即将消失殆尽,深深映入朦胧夜雨满身的天水成碧一双重瞳中。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佳人吟唱一首如梦令,心知脉脉此情,纵然是天荒地老也不会回头了。
“好嘞!”少女年岁过稚,单纯得深思不了其中的微妙繁杂,收好了钱,小心翼翼地用一小方弹花暗纹织锦裹好并蒂莲,递给那袭朦胧的天水碧。
碧色的烟雨却没有去接。
白衣的男子身形竟一顿,见了此情此景,内心已是寒凉一片,如置身寒冬腊月北风之中,阴寒刮渗入骨。
落寞意冷的失望。
也许果真在他北上之后,便会一朝两忘烟水里,也无风雨也无晴了吧。
凉风有信,轻缓拂开这个春日有些浮躁的气息,跟在后面的樊若寒这时上得前来,“他们眼下都不方便,还是我先替他们拿吧。”似捧过易碎的奇珍般接过织锦包裹,然后瞅着依旧好奇却不知所以然的不谙世事小女儿家,呵呵一笑,“你小小年纪,又是女儿家家的,怎生就懂了些男女之情,还采摘了并蒂莲?”好有趣的小姑娘啊,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卖花少女听着樊若寒语气里明显的调侃之意,又瞥及杨烨忍俊不禁的表情,不由涨红了脸,气愤地辩驳,“我一个女孩儿家,哪里懂得什么男女之情!多羞人啊!哼!我才没那么恬不知耻呢!还不是听我娘说的,并蒂莲花两相悦,经春携夏情愈切,恩爱同根一世心,风刀雨箭亦不离!就像……就像……”
少女脸上的红云愈盛,忸怩着咬着下唇,难以启齿的为难与羞涩更加深了辞不达意的急切,一身白衣的负伤男子嗤地笑了,“姑娘别急,你娘说就像什么?”
低下头,少女有心无心地拨弄着花篮里的杏花,很是不好意思的羞赧,再无方才中气十足的反驳气势,而是低了声音,“我娘说,茎干一枝,花开两朵,可谓是同心,同根,同福和同生,它的出现是吉兆,且色香俱绝,不同凡卉,就像咱们南周的六皇子柳重光与他夫人那样伉俪情深,夫唱妇随……”
就像咱们南周的六皇子柳重光与他夫人那样伉俪情深,夫唱妇随……
就像咱们南周的六皇子柳重光与他夫人那样伉俪情深,夫唱妇随……
就像咱们南周的六皇子柳重光与他夫人那样伉俪情深,夫唱妇随……
魔音穿脑般一遍又一遍回旋着符咒般的话,搅得白衣的头颅仿佛被钝刀一道道割裂开来,混乱的心也如焚如釜。
红尘万丈喧嚣,纵使是在落花薄雾流暗香的幽幽青瓦雨巷,也逃不过所谓天成佳偶对暗里滋情的夷鄙折磨。
而少女言者无心,依旧翻来覆去地搅弄篮里的杏花,天水碧色的清雅之人却是看见了白衣人眼中的一丝雪亮,如战场上抽出的刀戢,清而轻的叹息便如蝴蝶停栖白衣耳畔,“你答应过的。”
不要取人性命,你答应过我的。
成功地制止了白衣人的发作。
杨烨侧首看着臂上挽着的指尖,清细秀雅到极致的冰凉美好,却随后好看的琉璃色凤眸中是隐忍的疼痛,所有的躁戾干戈,尽在愁色弥漫的一刻丢盔卸甲,铿锵落地。
“我始终记得。”千思万绪之中,窥见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伤痛,与眷恋,却投桃无报李。
低而软的话语,温柔得令柳笙澜忽然又忆起与白衣一路而来的点点滴滴。
无论是平静无绪的内心因白衣的出现起了怎样的波澜,却在这样一个幽静的金陵城偏郊,如静林里的一丝细瀑,慢慢漫漫又不可抑制地再于心上流经。
一颗心似漂浮云际风端,柔凉舒阔,再看白衣时,却不经意恰巧让他停于空中的手触到了眉心,如被下了定身术般没再躲避。
白衣人琥珀色的琉璃瞳眸明亮,洋溢于眸里的柔光因光线折射而有些透明,却比所有的颜色都更加夺目,“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会忘记。”修长的指顺着天水碧眉心的朱砂蜿蜒而下,停至肩处,低软的音线沾染了一丝泛游漂泊的风尘倦怠,“希望在你眼中的我,不是轻易视人命如草芥之人。”
世人皆称道的佳合天作,已如锋刃,戳于心上,碧色之人眼中的他竟然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意态豪雄,胆度威仪,教他如何浇灭心中块垒一丘丘?
静静地心念着,忽然嘴角冷冷一扯,只觉得襟怀一片冰冷,仿佛胸口不过冰雪一腔。
抬头一片茂密如云的苍翠老青,幽巷哪怕新添的砖瓦都显得有些发灰,即便有了枝稍满绽锦簇的刻意热闹,终究还是比不上内里的伤痛。
花荫曳地,无数灿烂明艳堆积花枝叶隙,朦胧了花下那袭默立的烟雨凝碧,如一泓碧潭静水,宁然无声。
清风再再拂枝,拂落瓣瓣花落如雪,隔断了两人间沉默的欲语还休,樊若寒的声音不晚不迟地传来,“不过小姑娘,这株并蒂莲植于哪里可好?”
卖花少女停住向前的脚步,回头扬起的笑容明快灿烂,“哦,种在塘里或院子的缸里即可。”话到这里,清晰地看见风斜花摇之隙漏下的一缕金线映于那一身烟雨浅碧的眼里。
与众不同的一双眼睛,重瞳如魅,教她彻彻底底震惊无比。
她居然今生会有幸遇上名满天下的绝代才子,遇上无数深闺锦帕上魂牵梦萦的当今六皇子安定公柳重光。
还是,在薄暮清晨的清幽僻巷之中。
难道是在梦境里么?
愈发淡远的紫檀香气暗暗柔软摇曳,随着白衣人步伐反方向的迈远而缓缓飘远,衬着轻浅水碧的香软烟罗纱袂翻掠浮尘,漫缓弥散的紫檀淡淡,似氤氲成无形的结界之屏,凡尘的一切秽渍尘垢只得兀自拂离翻飞,远退不得触及。
待回神且清醒之际,一行人早已走远,长长的细石砌花甬道上,犹有紫檀余香幽淡散于清冷的空气中,萦旋未能散尽。
幽长雨巷而外的阳明城,乃金陵以东,洇水一河柔滟,锦瑟波畔人声鼎沸,一街的红软香艳。
晨光晦明之中,亭台楼阁云起,宝髻花簇无数,红妆珠翠,玉蝉金雀,珠彩迷离之中摇曳出乐声铮琮,二十三丝动紫皇。
楼台近水晴亦雨,笑迎波涌直矗天,如此销魂人间醉金陵。
杨烨看着身边形形色色之人戏游往来,娈童侠客,杂伎名伶,更兼早闻多少风流才子盏酒欢谈,脱帽醉青楼,心情复杂,“江南偏安一隅,复得山水灵气,繁衍生息,确为太平之景。”
柳笙澜静然地扶着他慢慢走着,并未抬头,“如此你们北韩还忍心举兵南下犯金陵,生生毁了百姓安乐?”
一语说得白衣无奈妥协,“我们能否不要因为这个问题而起争端?我不想伤了你我之间的感情。”
“我们之间什么感情?”搀扶着他的碧色身影嘲讽般的笑,“一个曾是北隋的二皇子,一个今是南周的安定郡王,会有怎样的交情?所以,我从未认识过你,而你,只认识柳宏翼。”
昶肜桥下波縠荡漾,映得天水碧清隽灵雅的秀颜温润而冰冷,轻轻翕动的柔唇吐出的字眼如此残酷,瞬化万道金星瞬息爆裂杨烨头顶。
想极力否认,却毫无十足底气,心事缭乱如风撕蛛网,冷寂似秋萧荒山,又骤然如逢风雪侵浇,心颤颤而缩,负伤的白衣久久方能透一口气。
抬眼遥遥山脉片片绵延,青葱森郁,分明的青山如屏,春云映绿,怎么蒙了愁人烟雨,凄渗了古道?
簌簌碎红吹入碧波,水光浮潋间却是冷香怀萦,杨烨琉璃琥珀色的瞳眸照映软衬飞花,有些神思不属,夜雨傍身之人继续娓言,“我曾逃避他的咄咄逼人,甚至退避放逐自己遁隐山林,以期让他明白我毫无相争之心,不因我的重瞳而再有忌惮,可是我错了,他根本不想放过我,你也忘不了你的身份。”
叹慨交锁,杨烨胸中一时痛涩,“别说了……”声音愈发低转,简短而沉伤的叹息仿佛一个短促而不完全的音符,蓦地逼黯了晴光,隐透凄凄春寒,“北韩世宗的帝王之心非吾辈可揣度,帝王之术亦非臣子可左右。”
烟雨满身的碧色之人轻笑淡薄若浮光,拂不开漫天的粉絮,指着桥中央凹琢出的三字墨青色篆刻,“你可知这‘昶肜桥’的来历?”
白衣人停了下来,勉撑着挺拔了身姿,专注地望着那山水碧色的朦胧身影,霞隐烟波之中一双修长的掌托起了他的,又罔顾世俗惊骇眼光而柔缓地与之十指相交,结作同心扣,却缄默地望进那双幽深如墨的重瞳,心中罕有了忐忑揣度。
明明是江南春光晴好倾城绝妙时节,为何让人如此惆怅?
春风吹碧,吹皱了桥下河面的波光浅影,吹起天水成碧的衣带当风,袖袂飘举,半仰的清美容颜倾醉了金陵满城繁花似海,却浅显疲惫,“这座桥,是父皇下令所建,‘昶肜’之名意取朝暮在此桥观景,可遇日月同浴江波。百姓只闻其音,通称为长桥,却不知此桥建造时,父皇曾卜过一卦,言此桥既可见日月同浴,故将承双龙相会。”
杨烨心有满腔话语要回,却迟迟不语。
无论是自己出生时玄乎其玄三日未散的满室龙涎异香,红光瑞相,却无可考证,还是柳笙澜那被称为帝王之相令南周太子万分忌惮的一目重瞳,三岁识千字,四岁诵百家,却风口浪尖,皆为两人都逃不开广传于世的各自身世推波了无以逾越的万水千山。
南周虽盛,但在天下未定的南北纷争逐鹿之中,也不过是雄霸一方而已。
在这群雄割据,战乱四起的时年,无有世外桃源可寻,一个君王为了所谓统一大业,不顾百姓生死,不算圣主明君,可南周效仿的大唐气数早尽,又注定不是力挽狂澜的角色,如果万一他们两个真的如此桥预言那般将来终有各自登基的一日,而南周却止不了战火,救不了百姓,难道还要固执地抵抗下去,一拖再拖,非要把一个好好的江南烧成灰烬才算有所作为,才算不负天下?
多少人为这如画江山处心积虑,多少人为这如画江山大义灭亲,多少人为这如画江山手沾鲜血……纵使每一张镏金龙椅之下皆盘旋着众多客死异乡的冤魂,纵使自己始终不愿为了将来可能的河山一统而有违天水碧的期愿,然他们之间横亘的身份鸿沟却时刻提醒,不容忽视。
那也是彼此的心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