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16章 醉拍阑干情味切(三)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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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烨看着甄娥皇娇丽含艳的脸蛋,也没错过那朵牡丹眼底的傲色和示威,可是不管目的为何,他知道至少她是要维护柳笙澜以及江南皇室的尊贵,所以他也不去计较。
    说他是武夫就武夫吧,他懒得为一些无聊的区区小事而大动干戈。
    说琉球小国闭目塞听不识眼界就这样吧,他也不想去证明什么。
    说他消息灵通?那更有意思,当他是细作却还要摆场面,他更不想耿耿于怀。
    眼前的事倒让他起了隔岸观火的兴致,“哦?那恭敬不如从命。”
    “流珠,好好招待木易公子。”她盈盈屈身,口气却是分明主客,朝着柳笙澜眼波儿悠悠荡荡一转,妩媚已极,“笙澜,妾身但愿能锦上添花。”
    “木易公子,请。”流珠也学着主子的架势有礼地请杨烨落座,口吻同样骄傲。
    杨烨收回望着天空的视线,眼前只见满院辉煌,花烛摇红,鼻中但闻醇酒甜香。
    风情万种、长发垂肩的艳丽舞女们巧笑嫣嫣和宾客们舞裀歌扇,罗绮簇簪绅。
    一朵繁艳浓绮的牡丹怒放清风之中,金莲台上,裙裾层层盈动若飞。
    虽未作正式的羽衣华服,但那袭华衣的璎珞佩饰却镶着雀羽,整个人如翩翩翔于九天的浴火腾飞的优雅凤鸟,光彩耀目。
    她身姿轻盈飘逸,宛如游龙,翩若惊鸿,舞姿柔美自如却又将那艳极而盛的华雍大气发挥至极端,比自曾经创此霓裳羽衣的唐时杨贵妃的飞扬轻曼,更偏于以纤柔的身姿舞出如醉的美艳。
    坐于九霄环佩前的柳笙澜修长如玉的十指调一调弦试音,方缓缓舒袖纤纤拨动了起来,神情极为雅静缥缈,流水行云,自如流淌,琴风节奏清绝空灵,含蓄蕴藉而潇洒意远,绝非常人可比的佳妙。
    就在她与柳笙澜曲舞传情之时,杨烨已将那雕琢精美息隐花纹路的紫玉菱花箫竖于薄唇边,缓缓吹奏起来,箫音悠悠轻扬,清旷如幽泉一缕,脉脉沁人心房。
    长相思兮长相忆,长相守兮无穷极,传一曲天荒地老,共一生水远山高。
    琴箫合璧,缠绵的美丽恰似一种氤氲的气氛,如江上烟波水气,随着这合音弥散。
    仿佛霓裳羽衣那沁古幽香,碾过岁月的红尘,拂过轻慢婉转的古琴玉箫,掩映着长相思长相守的誓言,正如它的曲子一般,从古琴的弦中,从玉箫的管中,一丝一丝地流露出来,缭绕在空气中,丝丝缕缕,斩不断,分不开。
    四座无声,皆静静地听着,思绪仿佛在风中轻步慢舞。
    长相守,但有谁能真的做得到长相守。
    也许在所有人的心中那也只不过如风中的柳絮,随风漫妙的轻舞,却又让人抓不到。
    合上双眼,仿佛又回到盛世大唐,不绝于耳的琴声,舒展着那份清绝寰宇的心情,在长安月下摇曳,遂成永恒。
    那是怎样永恒的经典,被诠释得如此动人。
    仿佛一切都被镀上了长相思和长相守的颜色,那一种只有盛世风华的大唐帝国,才可能有的颜色。
    于是忍不住让人羡慕,忍不住让人倾倒。
    古琴的声音却让人迷恋,泛音的轻灵清越,散音的沉着浑厚,按音的或舒缓或激越或凝重,让人真正体验到了余韵袅袅、象外之致的味道,便如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且实且虚,那夜雨染成的天水碧亦仿佛画中的那种水墨烟云,缭绕而去。
    踏破繁水三千只取一瓢,吻过江南桃花烟雨楼台何人听丝竹,马蹄声声不见莲花开,落红粉映青竹。蝴蝶分飞大雁忘归途。长相思并长相守,青鸟落泪满楼听风雨。空长叹,丝绢鸳鸯绣落一点点碧落春花。
    琴箫之间,白衣天水碧眸光缱绻,不觉三生定。
    甄娥皇仿佛看到了刺目的耀光般震惊灼眼。
    没有人会比当事中的三人尤其是她更清楚那是什么。
    她居然想不到,苦寻已久的“长相守”的紫玉菱花箫,竟然会在这样一介布衣武夫身上。
    几乎要惊呼出声,又生生把呢呼之欲出的惊呼咽落喉中。
    而一弹琴一吹箫的男子却无比地默契配合演绎这绝世传奇的盛世佳音,神情皆分外陶醉享受,沉积在可谓天作之合般的愉悦合作中无知无觉。
    曲舞笙歌,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仿佛俞伯牙钟子期再世,纵使他们二人不疑有他,一切如常,她还是愈发不安。
    她不知该用何种言语表达这种感受,原以为这来路不明的琉球武士是潜伏在丈夫身边的危险。
    可不知为何,柳笙澜不仅不责怪她擅自拿出那封存已久的九霄环珮,甚至即使明知紫玉菱花近在眼前,却还是破例不开口,并且毫无芥蒂地与其合奏起来。
    这一夜的柳笙澜看得出来内心是喜悦开怀胜于往昔的。
    当年九霄环佩本是中主赐予太子柳宏翼以尊其身份,但柳宏翼再三推托执意让琴于年仅十七岁的柳笙澜,说是配得此琴者非性品高洁且深谙音律懂琴的谪仙空灵之人方可,他怕污了此琴绝响盛誉,恳请圣上下旨召六弟回京。
    后来圣上真将此琴赐予柳笙澜,众人见闻之下赞不绝口,此事方有定论。
    然而当圣上将她指婚配安定公并同时赐下烧槽琵琶,却见太子颓然拂袖而去。
    没人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说那琴本就是圣上欲赐予六皇子的,料定太子为了博得好声明定会谦让,同时也是圣上考验太子的一道考题。
    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只有柳笙澜心中的相当清明。
    他不说,她也不问,那件事情她对于表面亦是知晓一二的。
    九霄环佩,象征着皇上绝无仅有的重视,可以震慑来意不明的杨烨,而且也是柳笙澜与柳宏翼的心结。
    原做好了他可能命人再将其封藏回去的准备,可是他却并不介怀,甚至谈笑抚琴,与杨烨那如悠波回转的箫音合得天衣无缝。
    在座的人分明难以思议的惊诧如惊重现传世天籁的惶恐艳羡,谁能不知那稀世神话。
    杨烨白衣醒目,俊逸英挺,如临凡的日神东君,倜傥潇洒之外隐隐有君临天下的耀眼明光,于落花仙雾里演绎一声玉箫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萧萧肃肃的白衣爽朗清举,是多少深闺少女含春的梦。
    无数道含羞却热辣的顾盼美目直直向着白衣频暗递意,若隐若现的女儿心思皆浮于面上不懂掩饰,浮起的红晕映着桃花分外娇红。
    柳笙澜亦有察觉那颗颗掩饰着的恋恋之心,情不自禁地看向杨烨,对方却不睬那些云霞般的粉绯,只默默看他的专心的旖旎温柔。
    仿佛是瞬间的时光逆溯,人海中迎面俊逸身影如琼华玉树,揭开银色面具下清绝出尘的绝世夜雨,星河倒卷中扁舟载满一船繁艳驶入碎钻璀华,仿佛灿烂天河中沉浮,俊美绝伦的容颜在重瞳深重如墨的色泽里无限扩大……
    波光映出一白一碧两个身影,在水中交织跃动。
    烟花不绝,一望千顷的水面一瞬又一瞬地波光晶莹,默默冷山化为人间仙阙。
    三千繁华狠狠将他击中,怀里花落,心上因那一吻有蓬勃的喜悦轰然开放,开出无数圣洁雪白的花朵。
    有些不敢相信,却是头一回,整座金陵城在他面前展露出最为迷人的微笑。
    待柳笙澜弹完一阙,甄娥皇旋舞已止,然杨烨的箫音却无停滞之意。
    微一转头,却见琉璃白扬眸朝他浅浅一笑,他一凝神,转瞬已晓,曲调又随着他的紫玉箫转了上去,从头再来一次。
    箫声依旧悠悠,而柳笙澜拨弄七丝琴弦的素手却如拨在他自己的心上,不由自主再与白衣目光接遇,不觉五内隐隐有着灼热。
    一曲终了,心头舒畅,而沉浸在美妙音阶里的席上之众久久未从那一波三折的绵绵不绝情意里回转过神来。
    四下无声,杨烨柳笙澜无言对望,似是同时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生变。
    直到天水成碧轮廓清淡得似要隐去的人轻笑,“不愧是‘长相守’,公子好技艺,在下敬公子一杯。”
    天水碧的衣袖轻盈拂过紫檀木的案几遥遥举杯,带来几许幽淡的紫檀之香,那浅清的碧色若有似无,名满天下。
    “安定公才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干。”杨烨亦是相执了描绘有牡丹碧叶的精巧白瓷杯,盛着江南的与黄金同价的玉泉春酿与之对饮。
    秦淮河上随水泛舟,映着漫天星斗,他希冀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却独独忘了百花中少了的美酒。
    如果可以,杨烨希望将来平定天下之时,在有生之年能为他建一艘世上最美仑美奂的精致画舫,摆上一盆又一盆娇贵明艳的花朵,让芬芳满室,让烛影摇红,再点燃那清幽淡雅的紫檀,与他在一舫潋滟中畅饮自在,歌遍云和月。
    当然,他还愿意亲手为他点燃烟花,让一天一地流落绚美。
    只盼,能看见他真心的微笑。
    想至此,白衣的神色凝重起来。
    流转于柳笙澜面上的凤眸如收起洁白羽翼的鸽子,缓缓闭上,沉默仰首饮尽。
    但是他永远不会告诉他,他在闭目饮酒时心中莫名升腾起的难受和惆怅。
    不是没有想过日后千百种可能,只是,不由自主,情难自禁。
    白瓷杯里酒液清淡通透,如那一身夜雨之人的淡薄清美,春风飘送的幽幽紫檀吹入心底,缓缓如秦淮春水流淌,幻出一种刻骨铭心的永生永世。
    不知道一个柳笙澜是否值得他如此困惑,他扪心自问,只是尚未得出结论。
    秋山般沉远的背影和胜雪的白衣翩然,让柳笙澜的心莫名地有一阵悸动,同时饮下自己的这杯,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想看看这个狂妄放肆却又沉稳内敛的无人能左右的杨烨,是否有那么一天能实现毕生心愿。
    那可能是太子柳宏翼穷极一生也再难得到的。
    白衣和天水碧衫之间欲说还休的微妙互动,可是令在一旁已步下舞台靠近他们的甄娥皇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会有如此纠缠却又隐衷的纠葛眼神,她无法清晓这种眼神却分外震惊。
    也……分外害怕。
    “奴家亦同夫君敬木易公子一杯。”甄娥皇不着痕迹地挡在柳笙澜面前朝杨烨敬酒,“笙澜,哦,安定公的救命恩人倒是奴家也应敬重的。”
    杨烨看护着她起初唤得自然而然随后面上似懊恼忘了礼数的故作姿态,心知她的担忧,却不说破,心里一叹,平视着她,极是平和的目光,“夫人天香国色,当真也只有您配得起安定公。”
    他说得澹泊,柳笙澜却捕捉到他临风玉面上闪过一丝阴云似的黯然和自嘲。
    轻缓移步接近白衣,那一夜星波浩渺河上泛舟的记忆自心底蔓延缠绕,因了白衣的存在,绽出第一朵曼妙无双的花,却也因他言不由衷的感怀与无奈,教气氛有细微的尴尬与僵持。
    话题不知如何继续。
    甄娥皇率先打破这样的僵局,“那么奴家再为木易公子献上一曲当年夫君为奴家所做的《一斛珠》吧。”
    说罢,流珠适时奉上御赐的烧槽琵琶,当年金陵宫中殿前的无上荣光。
    那年她应召入宫,抱起琵琶,纤指拨动,以娴熟演技使深谙音乐的柳中主亦叹为观止,而念及南周宫中珍藏有视为国宝的“烧槽琵琶”,中主特赏赐给她。
    于是有负责的史官提笔载曰:“元宗叹其工,以烧槽琵琶赐之。”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衷”中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浣。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何况与烧槽琵琶齐名的,还有她创造的一件名为“高髻纤裳及首翘鬓朵”的宫装,纤丽袅娜,极能表现出女性的体态美,宫中争相仿效。
    一时她名噪后宫。
    十指纤拨琵琶弦,甄娥皇还随乐沉浸在当年那荣极无匹的骄傲得意里愈加开怀,繁丽珠绣的宽渺纱袖滑落露出如凝脂般白里透红的肌肤,温婉如莹。
    那晶莹剔透比最洁白的羊脂玉还要纯白无瑕;比最温和的软玉还要温软晶莹;比最娇美的玫瑰花瓣还要娇嫩鲜艳;比最清澈的水晶还要秀美水灵。
    可是杨烨却无心再欣赏,柳笙澜同似失了兴趣,不约而同沉默地望向那无尽的星河。
    那曾经照耀过他们的,也许还将继续下去,千秋万代,举世无双。
    如果,真的可以。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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