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更遥远处的呼喝声流风般蹿过山隘，以令她倍感亲切的西岸乡音高声在喊：
    “截住斥候！”
    隐隐火光边苏毗回头向她望过一眼，惊疑之中犹有几分困恼，他给两地之君的断语言犹在耳，那传说里审慎克制步步为营的小法老竟已驱策他的精锐踏入了这条凶险四伏的狭路。
    七什么话都没说，只轻声安抚着坐骑，把缰绳递到赛阿蒙手上，而后侧身紧贴住山壁，空出的间隙勉强容得“麦芒”走到她前面去。
    “往前走！”她催促。
    “小将军夫人！您拦不住他的！”
    “我也没想拦他，单只怕他冲来时会惊扰了‘麦芒’，别担心，我就随在你们后边。”
    前边两个少年低低说起话，不知在合计什么，悉悉索索的动静。隔得片刻，赛阿蒙在走动中反手交来一件物事，轻轻又叫了声“小将军夫人”，示意她拿去。
    她伸手接过，温热的蚀花青铜剑鞘沉沉坠入掌心。
    赫梯王家千金难换的铁刃佩剑。
    “你先拿着吧，”苏毗在前面说，“我还有长弓。”
    她不觉嫣然，正要开口说谢，骤然眼前复又一黑，身后渡来的光晕瞬间泯灭，惟剩急步声在迅速逼近，凶悍狗吠不绝于耳，紧紧咬着步音追来，想是那被追逐的斥候情急之下扔掉了火把，开始不顾一切在漆黑隘道上闭眼狂奔。
    她屏息聆听，直到能在黑暗里辨出斥候浊重的呼吸。
    “小心！”
    冷冷音调和着铁刃抽过剑鞘的清脆，奔逃的人乍一听见，猛地刹住，狗吠声随之一顿，似连后面追逐的猎犬也跟着一愣。
    “奸细！”
    斥候大叫，隔空响起拔剑声，锐声铿锵。
    “奸细！法老王派来的奸细！”
    要不是傍晚时候在阿如那听过太多遍，她也不能一下就听懂了这句控诉。斥候认出了堵在前路上的人马，进退不得，只能在黑暗中连声高喊，满含愤怒抑或是绝望。她只顾命令两个少年快往前走，毫不理会对方穷途末路之际的咆哮。
    奸细？哼，怪只怪他们自己懦弱卑怯，不由分说先将三人两骑赶进这一人宽的山隘，结果竟是身受其害，反被亲手种下的前因堵死了预料之外的后路。
    活该！
    双手紧握剑柄，横剑护在身前，山壁挤迫之下并无腾挪空余，她可不想糊里糊涂被对方一剑当胸刺穿。她凝神倾听充斥于逼仄空中的细微杂音，远处飞来的呼喝叫喊入到耳中已愈渐清晰。
    倏地耳畔风声一紧，“哧”地一声，像谁轻而快地凌空抽过一鞭，旋即一股浊热之气凶猛袭面，她立即尽全力挥剑挡去，竟然被她架住了斥候刺来的这一剑！兵刃相交处火花一闪，回荡力激得她几乎脱手弃剑，重心骤失，脚下一步趔趄，凝住的气力登时浮散，一身冷汗。
    她慌忙收手，再要勉力举剑格挡，恍惚又听见一声狗吠。
    紧随而起的惨叫利剑般直刺她的耳膜，震得她不住往后却步。
    “‘西风’逮到他了！”
    心惊胆战间听远远有人叫道，一阵阵散乱奔跑声迎面冲来，被咬伤的斥候剧痛之下，掉头奔向来时路。
    惨叫声离得越来越远，她的手止不住轻颤，刚才那一击留下的震荡仍还在四肢百骸肆虐，她颤抖着将短剑收回剑鞘，扶住山壁慢慢蹲下身去。
    “‘西风’？”
    她喘出口气，悄声唤道。
    裙摆边随之递来温柔示好，回应欣然。
    “他把你也带来迦南啦……”
    猎犬凑在她膝上百般磨蹭，撒娇般呜鲁鲁地低吠。
    “拿下！”
    不远处又是一声呼喝，一度脱逃的斥候回到了荷露斯的掌心，法老精锐夜袭阿如那的讯息再也漏不出这条狭路，士兵们的欢呼充斥在山道间，忽听见其中那个她至为熟悉的声音在问：
    “‘西风’回来了吗？”
    “它在这儿。”
    她几乎就要冲口应他，幸好“西风”应得更快，立时响亮地吠了声，告诉法老，她在这里。
    “嘘……”
    她要它噤声——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黎明，推开他寝殿的门闪身进去，明知道他会被她闹醒，仍免不了掩耳盗铃，对着横七竖八卧在地上的众犬嘘声，不愿惊醒了破晓前相依相偎的静谧。
    “去吧。”
    她轻轻拍了拍“西风”，猎犬顿如得令一般掉头奔去，她迅速起身，低头甩开回旋耳畔的熟悉语声，疾步往前。这月影无踪的夜，漫天繁星在山隘上空淌成窄窄一道星涧，静如夜空的心灵深处，星星闪烁着的旧忆，却是无端燃起的火点，蔓延连绵，烧不尽的纷乱过往。
    “小将军夫人……”
    赛阿蒙试探的轻喊递入耳中，她忙应了声，急步追上先行的两少年。
    “那斥候给追赶的狗咬到，掉头往回逃去了。”她故作无恙地对他们说，将铁刃佩剑递去还给苏毗，竭力以轻快口吻笑着道，“谢谢，好在有惊无险。可你忘记啦，我也随身带着短剑的。”
    苏毗轻哼了声，“女人家肯戴在身上的玩意，一准是花里胡哨的样子货。”他不屑道，“女人天生就不该使剑动刀，下回要见着你家少将军，我得给他提个醒，与其给你不中用的佩剑防身，还不如把你好好看管起来。总爱自作主张的老婆会害得丈夫没法定心干正事——若是娶到您这样任性又不知畏惧的夫人，那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不知何故，这少年此刻说话口吻听来颇不友善，挑衅似的，就像在跟谁怄气，果然惹得一旁赛阿蒙按捺不住插嘴反驳。
    “我们家大人已将夫人护得够紧啦！”男孩小声争辩，“凡有不中听的坏消息，大人都不准村里人过嘴的，生怕小将军夫人听见了上心。上回王后过身，就为少将军拖延着不愿让死讯惊扰了夫人，我们村足足比别村晚了半个月服丧，村长大人为此还多受了省长大人的责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