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医教但无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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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支持冯宽的一派中,有为数不少的学子。这不,云林巡抚魏相成,正神色凝重看着一份云林地区学子的联名上疏,摇头叹息:“自古以来书中自有黄金屋,但是读书读傻了的也真多!你看看写的什么东西!”一边的云州知府接过来一看,捋着胡须道:“他们也是一片耿直,如今,敢说真心想法的也就这些读书读傻了的小子了。”“一入官场,哪能由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不过这上疏的文才笔法倒是不错,思辨也算犀利,虽然想法太过天真。”“大人,依我看,这释放冯宽,也未尝不可,”知府继续玩着他那把山羊胡,“你可听说京师早已听闻此事?据传皇上说了一句话,耐人寻味。”
“你指的是,皇上责骂府库仓吏之事?”
“正是。皇上为何要在听奏冯宽之事后突然责骂小小仓吏?何况那句话,‘府库缺损,尔等推说仓鼠狡猾,却不罪己过,岂有此理!’,大人您仔细想想,不觉得有些熟悉么?”
“……原来如此……圣上心中已有主意……想是太后此次对狄戎深恶痛绝,圣上事母至孝,这两难之事,自然,该由我们臣子分忧啊!你所说甚为有理,不过……太后那一关……”
“大人,微臣拙见,自然不如大人思虑严密,前后一应行事,须从长计议才是。”
“唉,若是王大人仍在,可好办得多啊。你我如今俱不在京,多有制掣。”
“哎,大人,这可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您妻舅何许人也?您小姑又何许人也?位高权重之人,不如贴身近旁之人啊。”
元德元年初秋,钦天监报,止玉边境现天狗蚀日,恐是邦交有误,上天震怒。皇上惶恐,命钦天监与礼部同拟方案,以告上天。同月,太后宫中掌衣无意中发现,太后朝服中竟有一方不知从何而来的织锦,上绘百鸟朝凤,而百鸟之中,竟有孔雀桷鸟等狄戎之异产。钦天监、礼部共同上奏曰,此二者均为众胡来朝之兆,只是天子须有容纳万民之胸襟,以慰上天。此时,小皇帝正看着御案上百名云林学子的上疏,嘴角漾起得意之笑。“众位卿家,可有定议?”“臣不敢,臣以为,礼部所言甚是,狄戎贪得无厌,不可助长,然国内狄戎血统之遗民,实已归化,陛下宽大为怀,接纳宽恕,实乃万民之福。以此祭天,定得圆满!”“那就这么定了!”小皇帝瞥了瞥两位辅弼重臣,哼,老匹夫,这一回母后都已默许,你们还敢再指手划脚么!
中秋佳节,皇帝仿效先皇,于郊坛祭天,并下旨释放冯宽。诏曰:“……虽系异族,实已归化……泱泱大国,海纳百川,胡必克之,民必容之,顺应天意,昌盛永祚……”金口玉言,算是为这场不休之争下了圣裁。
白止出狱时,云城知县亲自来迎,倒让他摸不着头脑。只见知县陪着笑脸赞颂皇上圣明,他才恍然大悟,自己一个十四岁异族,竟然惊动了朝廷。章菜刀前几日早已被放回,此时冯宽一人随知县走出门去,霎时数月不见的刺眼阳光射来,他不禁遮住了眼。缓了一缓,他移开手,惊讶地见到白省、盛盈心、章菜刀、张芳、菊霜,还有白止,齐齐站于门前。与知府客气寒暄几句后,白省微笑着看着冯宽,菊霜竟鼻子通红。盛盈心走上前来,挽过衣衫褴褛的冯宽:“走了,回家了。”被囚数月,冯宽仍是不改脾性,既不求饶,亦不埋怨,连狱卒都称他为“硬冰块”。然而这硬冰块听到盛盈心的话,突然哇地一下痛哭起来。盛盈心先是一愣,继而无声地拍着他的肩,冯宽伏在盛盈心肩头,不能自持。
眼看了结了一场大事,魏相成得意之情挂在脸上。“您这折子上得倒是恰到好处呀!”同僚纷纷道。魏相成虽然口上说着哪里哪里,实在是圣上英明,心里却盘算起这次一步好棋,该有如何的前程了。果然宫里暗中传来消息,皇上在圆满解决此事后亲口赞道:“魏卿体察百姓,上陈民情,堪为百官楷模!”魏相成更是得意。为不愧表率之名,第二日亲自轻装简从,到了盛府。
魏夫人与王纯自王大人贬谪以来,从未聚首。此时一见,魏夫人热情道:“哎呀可清!想煞我了!”王纯点头迎上前,魏夫人拉住她的手:“这连月来为了冯宽一事,我家老爷费尽心力,我忙着照顾,连来探望你们的时间都没有,但是我这心啊,一直惦记着你和玉儿呢。还好还好,总算没有对不起你们盛家……”盛中和魏相成还未寒暄,倒是女人先过起招。王纯笑道:“我们盛家这低门小户,哪里敢劳动巡抚大人过问。只求不给大人添麻烦才是!也只有大人和夫人,在我们落魄之时,还会想着我们。其他从前往来的官家,可都是恨不得撇清关系,连玉儿当时的贺礼都收回去呢!想着夫人日夜操劳,还要挂心我们,实在是辛苦。定是下仆误了夫人的通信,我回头定会好好责罚!”魏夫人皮笑肉不笑:“想来也是!这下人真是该好好罚了!”“那是自然,这下人可真真势利,看主子一时蛰伏,也分不清将来形势,便敷衍懈怠,以为该另投好处去了。谁知主子还有人眷顾,一时又回头来求饶,也就是我们盛家心慈手软,不拿他们怎么样。”魏夫人笑得更是妩媚,拉着王纯要去看冯宽。
才半月之前,冯宽还是人人不想接的烫手山芋;如今一道圣旨,倒成了争抢的香饽饽了。冯宽这几日洗漱后换了干净衣裳,牢里的清苦使其身形更为纤弱。他仍是淡淡地站在远处。魏相成让其走近些,他只是往前又迈了一步。“呵呵,这小冰块还害羞呢。”魏相成一挥手,手下递过几个锦盒,“这里面是些补药,给小哥补补身子。”随后,便与盛中到前厅喝茶聊天去了。自然不外乎恭维魏相成此次深得圣意,前程无量云云。
这厢冯宽回到屋里,白省正坐着等他。待他进门,白省站起来道:“冯宽,今日之事,你怎么想?”冯宽将锦盒往桌上一放:“不就是演戏么。”“可你要知道,如今你的地位由于一道圣旨,可不比从前。无论外人怎么想你,都要顾及着皇上的面子。你若是要闯一番事业,也无不可了。”冯宽眼中有些惊怒:“您……要赶我出去?”白省笑了:“冯宽,当日我收你之时,你亦是爱理不理,学医也是无所谓的样子。后来嘴上不说,我看得出来你倒是上心。何况于医学上,你确有天赋,这些年来随我四处奔波,也打了好些底子。凭如今形势,你要另立门户或是开堂问诊,也无不可,你倒不想离开白家诊堂了?”冯宽一时哑口无言。“宽儿,”白省突然轻声唤了他的名字,“我想你心中自有答案,若是你想继续留在白家,我当然求之不得。”他转过身去,又扭头看着冯宽:“那你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师父?”
冯宽愣了一下,他低头过了好一会儿,喊道:“师父。”
“好,太好了!”盛盈心从后面绕出来,“那我呢?”
冯宽眼中是笑意:“师娘!”
白省与盛盈心乐得合不拢嘴。白省清清嗓子又道:“宽儿,既然你喊我们这两声,过阵子诊堂重开,就在诊堂行个拜师之礼吧。今后我诊治病人,你就在一旁观察学习,普通小病我会让你先诊。休息时,有不少医书得看,基础还得扎实。可是辛苦,你可受得了?”冯宽倔强地望着白省,似乎不服气被人小看。白省又笑:“看来我是多此一问了!”
白省旋又正色道:“你可知我为何今日要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你如今成了名人了,也不为抚慰你牢狱之灾。”
冯宽有些犹豫地说:“可能是……我的心态不同了。”
“正是,”白省赞许道,“从你出狱时,你便不同了。我看你痛哭,神情不再是事不关己,而是有切肤之感。对于一个医者来说,最重要的便是体察疾苦,能以悲悯之心对待每个生命,而不是只求不闻不问,安然度日。为何人们常说医者父母心?因为普天之下只有父母对子女,毫不计较,对子女的苦痛感同身受。做不到这一点,便成不了一个合格的医者。你的性子虽然冷淡,但你并非铁石心肠,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喜爱。你能卸下防备,就能学着做一个好大夫!”
见冯宽微微点头,白省接着说道:“此事能如此解决,其实也就应了一个‘不分彼此’的道理。在医者眼中,是没有什么我族异族计较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一条生命。狄戎也好,我族也好,在皇上诏中,均是归顺之民,在我们看来,均是求医之人。我想在狱中,到如今,这个道理你该明白了吧?”盛盈心一旁补充:“这就像是我父亲从前说的‘有教无类’,教化何必分是贵是贱,是穷是富?”
“有教无类?有教无类……有医无类……”一整天,冯宽都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两句,看到菊霜来给他送药,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来。菊霜顿时愣住了,一瞬间,脸从头顶红到了脖子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