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朝篇  第九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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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倏忽吹过,浴池一角的纱帘忽然动了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掀起白纱。待朦胧水汽散去些,露出一张俊美的脸,白衣人倚柱而立,遥遥看向顺德帝,嘴角翘着,笑意正浓。
    “我可又招惹你什么了?”
    这张脸如美玉无暇,白的衫黑的发,仿若画中谪仙。顺德帝见了眼中怒火不消反涨,却背过身去,淡淡道:“朕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
    “阿思。”白衣人顺着台阶慢慢走下来,水漫过小腿、腰际,长衣如雪,浮在水面。然指尖刚触及顺德帝的背,就被他一把甩开。
    “阿思,你躲我作甚?”白衣人噙笑贴上去,悄声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混帐!”顺德帝胸膛起伏,怒喝一声反手卡住他脖子,“这些日子你怎的如此放肆?都说伴君如伴虎,人人都敬朕畏朕,怎的就出了你这么个不要命的蠢货!”
    白衣人笑而不语。
    顺德帝恨极了他这副神情,手上不由收紧,咬牙道:“若不是……你不知道朕有多想把你挫骨扬灰。”
    两人对视半晌,眼光灼灼,竟是谁也不肯让半分。
    直至手里的骨头开始错位,那人脸色泛白,才从喉咙里费力挤出句叹息:“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分明就是过来笑话朕的!”顺德帝闻言怒不可遏,狠狠一推白衣人,“你就是要看朕痛苦,朕越痛苦,你越高兴!这么多年,朕自问待你不薄,你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你还待如何?”
    白衣人倒在池中咳嗽不止,喘息半晌,才摇摇晃晃起身,然脖颈上已留了个触目惊心的紫印。
    静了片刻,顺德帝揉揉眉心,忽放缓口气:“识音,十载春秋,朕老了,也乏了,我们放过彼此罢。”
    不错,闻琴识音,相当美的名字。那年第一次听闻,顺德帝也曾这样想。只是这名虽美,他任岳思却不比伯牙,而眼前这个人,也不是可以与之高山流水喜相知的子期。
    识音身子一动,低头复又抬起,笑得极是云淡风轻:“陛下难道对这副身体一点眷恋也无?”
    他向来言语轻佻,可其中悲凉之意,却听得顺德帝心头仿佛被狠刺一刀。
    “阿思,你得到了天下,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可我什么都没有,”识音步步朝顺德帝走去,最终一把将其拥住,将脸贴到顺德帝后背,闭上眼,低低道,“阿思,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
    这次,顺德帝没有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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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庆殿里的课上到后半段,边罚站边打瞌睡的扶苏被突如其来的鸟叫声给惊醒。却是这殿内横冲直撞飞进只没头脑的燕子,看这雕梁画栋,红柱青砖,给惊飞了魂,一时间找不到门路,乱窜乱叫。
    这下可搅乱了一池春水,诚然夫子嗓门够响亮,戒尺够长,却挡不住孩童好奇的眼光。有胆小如任澄者已经忍不住抱头伏案,也有镇定如洺启者看书看得心无旁骛,雅风托着腮兴致盎然,而扶苏早已扯了厚厚的外袍翻身跳到书案上,蹦来蹦去逗弄那燕子。
    一时间学堂里又热闹起来,扶苏追着燕子跑,大家眼光追着扶苏跑,夫子抖手指着扶苏大喊:“孺子~~~~孺子~~~~~”
    扶苏哈哈大笑,掂脚用毛笔戳那燕子屁股,还没碰到鸟毛突然被燕子扭头回敬了一口,扶苏痛得一抖手甩掉毛笔,大骂句直娘贼抄起砚台就往上呼,墨汁浇了任壁一脖子,夫子扶着额头连连叹气。
    雅风忽然起身,撞翻了椅子。
    “小心!”混乱之中铭启忽听雅风一声喝,接着被推倒在地。再抬头时,就看见雅风抱着扶苏直直摔到地上。只听一声结结实实的巨响,学堂里再也没人笑得出来了。
    洺启反应迅速,立即扔下书去扶扶苏,却被他惨白着脸色挣开胳膊。
    “大哥,先看大哥!”扶苏嚷着,面色焦急地去拉雅风,铭启和一旁的夫子奴才也上来帮忙。洺启看一眼雅风,但见他面色如常,眉毛都不带抖的,只是闭着眼,想来暂无大碍。
    可扶苏嘴皮一边抖一边倒吸气,在雅风身下不停摸索,洺启一把抓住他的手,疑道:“你还折腾什么?”
    没想到扶苏抬起头来看他时已经带上了哭腔:“砚台!三哥,三哥,你看看砚台是不是在地上,我觉得大哥好像砸到砚台上了,我听见骨头响了,大哥的骨头碎了……”
    夫子呆呆拿起沾满血的残缺的砚台,忽然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抱着雅风哭道,“大殿下,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登时学堂内乱成一团,孩子们围在边上吓得一动不动。
    “太医,传太医!”洺启怒着踹一脚兀自在一旁发呆的小太监,“这一个个都是木头么!”
    众人吵嚷着纷纷跑出门,少时,有人捧了纱布清水过来,替雅风稍作清理,扶苏在一旁看着,脸上挂着鼻涕泪痕,可怜巴巴朝望着他,像只脏兮兮的狗儿。
    雅风额上登时沁出密密一层汗,原想说他一顿,可话到嘴边,雅风却自己口气先软了下来,只是忍痛轻声道:“莫哭了,不、不疼。”
    “大哥……我又闯祸了……”扶苏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还未说完整,又有泪水从玛瑙瞳仁里溅下来。
    雅风努力做个笑,颤着手拭了他眼眶:“以后可别再胡闹了。”
    扶苏不再说话,只是奋力点头。
    不一会匆匆来了几名御医,将雅风抬出去,扶苏正要跟去,却被洺启拉住了衣角。扶苏不理会,非要跟着雅风,洺启无法,只得亦趋亦步跟上,凑到扶苏耳边道:“小强子在找你。”
    “别扯我!”扶苏挣开他。
    “你!”洺启忍怒,凑近他耳畔又低语几句,扶苏愣了愣,忽停住脚步。
    “扶苏?”雅风的声音模模糊糊从前面传过来。
    可扶苏没有如往常那般积极地粘过去。
    “大哥,你等着我,母妃召见我,我等下一定过去陪你!一定要等着我啊!”他只撂下这句话便不见了人影。
    剧痛这才迟迟袭来,雅风闷哼一声,再也无瑕顾忌其他,躬身痛苦地蜷缩起来。
    “手脚都麻利着,抬稳点。”洺启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谨遵三殿下吩咐!”
    五日后。朝霞殿。
    “听说大殿下受伤是为了救四殿下呢,原本觉得这孩子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怎生会做出这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莲妃娘娘那么厉害,四殿下又向来最受陛下喜爱,大殿下又不是傻子,他这般尽心尽力,自然是想讨好四殿下了。柿子要拿软的捏,四殿下一看就是缺个心眼的孩子,又怎能不领情?先想法子踹了自己那蛮族的娘,装可怜到莲妃娘娘那里得毗护,再跟四殿下勾肩搭背搞好关系,这是什么?这不就是以退为进吗!”
    “啧啧,你别说还真是,没想到这大殿下年纪虽小,城府却深得吓人!”
    “哼,你以为呢?不少年老成却又如何做得了这汴京城里的皇子?九犬出一鏊,一鏊抵三狼,现在是不到时候,但生于这深宫中,若真长大了,活下来的哪有一个是真正窝囊的?”
    “说的也是,只可惜现如今大殿下这如意算盘打空了,都过了这么些时日,别说四殿下了,就是四殿下的小太监都没见过一个呢。”
    “要不怎么说傻孩子都有个聪明娘呢,这孩子肯定是受了莲妃娘娘教训。”
    “我倒觉得说不定四殿下比谁都明白,只是故意装傻而已,他心思亮堂着呢,血脉再亲厚,但到了这宫里头,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呢,他怎么可能轻易承这份情……”
    日上高竿,雅风躺在床上装睡,麻木地听屋外两个替自己上药煲汤的嬷嬷聊天。
    掐指一算,自从那日受伤,手骨骨折到现在,已经整整五日。
    雅风翻个身,咳嗽几声,嬷嬷们立即住嘴,各自走远。
    手上的绷带隐隐渗出血丝。他睁开眼,盯着桌上热气袅袅的汤药。
    扶苏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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