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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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收回玉锁,仔细揣在怀里。正了正脸色,万分认真的回答他说:“我自然是信你的,否则不会来问你。”
父亲十几年前就不在了,而今外公也离开了。母亲与继父生活在外地。阿东哥音信全无。如今我生活中最亲近的人莫过于君先生与傅斟。一个是沉默却有担当的兄长,一个是调皮却很默契的弟弟,我不能看到他们任何一个有事,更加不能接受他们之间刀剑相向。
想到这些,不禁鼻子一阵酸涩,眼眶发热,强忍着险些没掉出眼泪来。
傅斟一见,有些慌了手脚,赶紧坐起来,嘴里嚷着:“糟了糟了,你看看,哎呀!”说着取出手帕递给我,哄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帮我捋捋头发。又俯下腰凑到我脸孔前面仔细端详,说:“等会又要说是帮多宝阿叔切葱头了。”我知道是揶揄我先前背着他偷偷哭的事情,忍不住握起拳头锤他。不过给他一说,想哭的劲头竟也过去了。
傅斟在我身边坐下,一条手臂环过我的肩膀,带着我轻轻左右摇晃着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你想的那些不会发生。现在是出了点事情,不过很快就会解决。我不对你说是怕你瞎操心。这本不是你该管的事。对于今天提起的这些,务必装作毫不知情。你呢,就好好打扮、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相思远方的恋人,如果再有精力,就帮我照看好元亨。”
见我不答言,他又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凑过来,头抵在我肩膀上死命的蹭,小狗摸样。嘴里还黏糊糊的叫着:“阿姐阿姐”。受他不过,只有推开他,不耐烦的说:“行啦,全照你的意思就是。”
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放低声音小心翼翼的问傅斟:“既然戈良会对君先生不利,是不是提醒君先生一下比较好?还是你顾忌与他的关系……”
傅斟苦笑了一下,说:“笨姐姐,连你都能知道的事情,君飞扬又怎么会不知?现在不动声色,是因为暗处还有别个算计他的人。至于我和戈良,先前也只见过一面。毫无情分可言。他一直固执的认为爸爸出事与君飞扬有关。他们对爸爸是真心的,对我和妈妈,谁知道呢,早就恨之入骨了吧。毕竟爸爸为了和妈妈结婚才抛弃他们母子的。他们也因此吃了很多苦头。看他如今孤身一人隐姓埋名,整日算计如何报仇,也有些可怜。”说着,无奈的叹了口气。
少顷,他又立刻笑逐颜开的问我说:“亏你记性那么好。你可记得我的那一块长命锁丢在什么地方了?”
这难不倒我,我的记性一向清晰准确,胸有成竹的回答他说:“那年秋天去苏州河划船,靠河边摘花的时候挂在矮树枝上了,后来被飞过的乌鸦叼走了。你不认识乌鸦,还跟你妈说是喜鹊叼走的。”
傅斟听了,夸张的鼓起掌来,边点头边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刨除这次遇袭不算,君先生陆续又出了两次状况。一次是交接货的地点被人告密,连人带货被连锅端,另一次是军政要员被刺杀,将君先生牵扯了进去。所幸都有惊无险,破了点小财,人安然无恙。
我的心里也不像开始那样忐忑了。
十五中秋一到,我们甥舅三人连同同生会一干弟子,悉数到贝当路陪九爷饮宴赏月。
三代同堂,孙男孙女,一家老小,其乐融融。
貌似热闹团圆的场面,仔细斟酌却十分凄凉。仿佛一桌杯碟,虽数量种类齐全,却是杂色拼凑而成。有人失去了孩子,有人失去了父母,有人甚至连这一切都未曾拥有过。何曾团圆。
那一夜直喝到凌晨方散。我几乎醉了。忽然戈良的身影在九爷身后一闪而过,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再没敢多喝。
傅斟喝了很多,眼神恍惚脚步踉跄,在各个酒桌之间往来穿梭,恣意谈笑。但我知道他根本没有喝醉。我看到他装作无意识的经过戈良的身边,不动声色的说了什么,再晃晃荡荡的离开。
君先生一个人慢悠悠的自斟独饮,既不敬酒也不寒暄,遇到有人上前劝酒便微泯一口。头随着旁边的丝竹乐声一点一点的打着节拍。偶而挑起眼皮扫视一下全场。复又将头仰靠在椅背上看月亮。满脸满身皆是惆怅的醉意。
第二日,头昏脑胀的睡到中午才起。破天荒的,君先生竟未出门。正在书房与黄师爷下棋,罗发、安哥、海天大哥一干人皆在。
傅斟不知道野去了哪里。公司也并没什么要务,身上懒懒的,于是端了杯暖暖的花茶,坐在沙发上看他们两人下棋。
君先生在下棋上是个慢性子。平日与傅斟两个在家,偶尔也会杀上一局。只是二人相对总是胜负难分。
傅斟执棋攻势凌厉,丝毫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招招致命寸寸杀机。毫不在乎会露出空子使对手乘虚而入。以他步步紧逼以攻为守的手段,对手自然无暇反击。
而君先生恰巧又以防守擅长,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紧不慢见招拆招。
所以这两人下棋甚是有趣。不紧不慢,一来一往,好似早已套过招数一般。最终多为和棋,顶不济略有输赢。单就下棋一点来说,两人可谓天生一对。
偏偏这黄师爷,年纪一把,也是个老谋深算稳中求胜的主。看他二人对弈简直是种折磨。各自深思熟虑到地老天荒,每一步都高深莫测。颇有打算秉烛夜战的架势。
我中午没吃什么东西,喝了两杯茶,胃里空落落的。琢磨着到厨房去找些吃的。这时海天大哥走上来,指了指角落的大钟说:“各位,时间差不多了。”
众人听了,纷纷起身整理衣衫。看来早有安排。我随口说道:“怪不得个个气定神闲呢,原来是有好节目了。”
君先生挑眉笑笑,算是对我的回答。
黄师爷打着哈哈说:“可是不一般的好节目,是君先生钦点!今日是崔老板来沪演出满一百场的纪念。蔓华也一起去捧捧场吧”。
我偷眼扫了下君先生,他面无表情的兀自收拾,并未看我,心知他的意思。便笑着回说:“虽是好节目,于我却是对牛弹琴。不如逛街吃饭来得惬意。我可不掺和。”
安哥拍拍我的肩说:“难道去看的都是行家?大多凑凑热闹罢了。所谓捧场捧场,捧个人气场面嘛。随我们去看看,晚上一道吃个饭。”
连旁边不太熟悉的罗发也插话说:“如今崔老板可是君先生第一得意的大角。驳崔老板的面子,岂不是驳了君先生的面子。”
话赶到此处,再执意婉拒就真有些驳面子的意味了。海天大哥站在君先生身后,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下眉头。我心里咯噔一下,打量他们应是另有打算。悔不该随便挑起这个话头。正不知如何是好,君先生操着稀松平常的语调对我说:“这些个东西,多看看多听听,慢慢就品出味来了,说不准就上了隐了。”
这是摆明了给我递话。我也顺势应承说:“那我就跟着去研习研习,若有什么不懂的请教诸位先生,你们可不许笑话我。”
嘴上与众人说笑,心里却止不住烦躁起来。怕我临时跟了去,会耽误了君先生的正事。我知道他决计不会为此而责备我,只是想到会给他制造额外的麻烦,就极其懊恼。
坐上了车才发现,旗袍的下摆不知何时被刮蹭到,叉口位置微微有些脱线。幸好款式略宽松些,不至于因为走动而进一步损坏。
这一件料子是米黄色的湖州丝,和傅斟一道在范永兴裁衣服时他帮我选的。当时因为料子太素,特意让师傅在袖口和下摆的滚边处绣上粉红色的小团花。隐约记得取旗袍的时候,傅斟说团花花样被料子的颜色反衬得太艳了,远远看像撒上去的血点子。当时不曾在意,此时顺着破损处细观瞧,越发的血红欲滴。
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我害怕一切带有提示意味的征兆。
冥冥中,一切的发生都自有预示,只是很多时候,预兆来得太过艰涩而隐晦,让人无从领悟察觉。即便有人能未卜先知,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
人力所能及的,十分有限。好比你可以在冬天过去之后,固执的穿着棉衣带着棉帽,缩手跺脚,却不能阻止春天的到来,更加不能阻止不了别人为了春天的来临而欢乐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