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白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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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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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胧胧中张开眼,琉聿扭动了一下酸痛的身子,感觉到腿间还残留有黏浊的液体。
“涯瑜……”
正站在一旁穿衣的人微微抬眼,“你醒了。”
琉聿的嗓子火烧似的难受,胡乱点点头,也不想开口说话。
涯瑜已经衣衫整齐,龙袍加身的他,肃穆而陌生。
上前查看了一下琉聿的脸色,涯瑜转身淡淡道,“我昨日没有伤着你,等会儿会有人来给你清洗。”
琉聿愣了一会儿,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冷哼一声,“不必了,把水送进来就好,我不习惯别人伺候。”
“随你吧。”涯瑜把地上散落的衣服捡起,放在床头的角凳上,“三更了,我得回去看奏章准备上朝。”
“呵,用得着这么认真么?”琉聿凤眸微勾,语气讽刺,“这江山是鄢家的,败了最好。”
涯瑜闻言,直起身子盯着琉聿,俊漠的脸上没有表情,良久后启唇,“不管是谁的,总要有人看着。”
琉聿奇奇怪怪地大笑不止,连眼泪都出来了,终于喘着气道,“好吧好吧,你快走,碍眼死了。”
说罢,拧身就背对着涯瑜。
涯瑜默默地看着琉聿,声音柔下来,“这次辛苦你了,武林也全在我们掌握中了……既然回来,就多住一阵子吧。”
琉聿捏紧了锦被边沿,紧闭双眼强忍着情绪,等到涯瑜推门的吱呀声响起,才鼻音浓重地问道,“……你,不嫌我烦?……”
涯瑜的脚步顿住,颇有些无奈,“不嫌。”关门离去。
琉聿把头埋在被子里,终究忍不住哭出来,呜呜咽咽地像个孩子。
手臂圈起身子,惧冷一般缩成一团,是母体中一样的姿势。
那个强势邪魅的琉聿,在人后消失不见。
脆弱,伤心,欣慰,痛苦,怨怼,爱慕。
眼里的泪水,解释不清。
他,不嫌我……
我只是不愿意让别人碰我啊……除了涯瑜,谁都不行!
原来的涯瑜,会抱着昏睡的自己踏入温暖的水里,动作轻柔怜惜地帮自己清理身体。
那般珍视呵护,如同至宝。
好冷……
死死咬着拳头,琉聿借着痛觉清醒了一点儿,肚子里有缓慢的疼痛涌出来。
“乖,不弄干净的话,过会儿你会难受的。”
涯瑜温和的嗓音似乎还响在耳边,琉聿使劲按下那不适的来源。
涯瑜,我很难受。
你这个碍眼的家伙。
拜琉聿所赐,等涯瑜处理好吏部尚书痛失爱女的事情,天色都已经暗了。
“皇上。”旁侍的宫人看涯瑜皱眉揉着额角,机灵地端上一杯醒神茶。
涯瑜抿了几口,想起了鄢翮,刚拿起的奏章又放下,眼睛里全是暖意,“……今天都没顾得上去看他,也不知他是不是等急了。”
起身走向殿外,虽然步子不快,可也比平时要疾了许多。
一路上懒得应和那些跪安的人,涯瑜在各个宫殿间兜兜转转,到了那偏僻安静的一隅冷宫。
宫人识相地守在外头,涯瑜解下象征身份的玉冠递给他,这才跨步进去。
“鄢翮——”
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没有掌灯,涯瑜一眼扫去,便看见鄢翮缩着身子躺在那合欢树下的竹榻上,身上披着一方薄毯。
涯瑜走近,冷然地瞥眼派给鄢翮的宫女,“你就这么照顾人么?”
那宫女扑通一下跪倒,瑟瑟发抖,“回皇……大人的话,是小王爷要等您过来,奴婢劝不动……”
鄢翮睡得也不安稳,一点儿声响便被吵醒了,半坐起身茫然地睁着眼睛,“涯瑜?”
“下去吧。”涯瑜吩咐着那宫女。
“是,大人。”宫女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呵呵,真好笑。”鄢翮忽然绽开笑容,狡黠地眨着眼睛,“她不怕我这个王爷,倒是畏惧你这个摇笔杆子的宰相啊。”
从毯子下伸出手捏了一下涯瑜严肃的脸,“老是凶巴巴的一副样子。”
涯瑜握住鄢翮暖哄哄的手,眼里有些心疼,“我最近忙,你就别等了知道吗?”
鄢翮微笑着摇头,用手捧住涯瑜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脸颊暖着,“反正我也是闲着,不等你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涯瑜一时被呛住,不禁有些惶惶的心虚,半晌才说,“你听话就是了……竹榻喜欢么?”
“喜欢!”鄢翮向里让了一让,拉着涯瑜坐在一起竹榻上,把毯子分了一半过去,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事。
涯瑜也不扰他,两个人都沉默着,却不显得尴尬。
“涯瑜……你说,为什么皇叔要你不让我回家呢?”鄢翮委屈地皱着笑脸,故作老成的重重叹息,认真的有些好笑。
“现在外头正乱着,皇上是为了保护你。”涯瑜每天都要重复一遍,却没有不耐烦,反而温柔地搂住鄢翮的肩,“这里不好么?”
“很好啊——可是,还是喜欢自己家里。”鄢翮沮丧地垂着头,柔顺的发丝落在涯瑜肩上,软软痒痒的。
涯瑜偏头去嗅那淡淡的皂角香气,几乎沉醉。
“啊!对了!”鄢翮又是一惊一乍地跳起来,快活地跑到石桌边上拿过来一个盘子,里面是鲜红饱满的草莓。
“我种的草莓都熟了,今天专门挑出来最好的招待你!”鄢翮邀功似的凑过去,拣了一颗送到涯瑜嘴边,“快尝尝,我还没舍得吃呢!”
涯瑜微笑着看着鄢翮,就着他的手吃下去,溢了满口甜酸的汁液,嘴唇染上一些艳红。
“好吃么?”鄢翮仔细观察着涯瑜的反应,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你尝尝——”涯瑜的眼睛眯起,突然拉过鄢翮,不等他一声惊呼就轻柔地覆上鄢翮粉润的唇,将草莓的汁液沿着那柔嫩可爱的舌尖送下去。
鄢翮傻傻地睁大眼睛,又眨了眨。
涯瑜细细地掠过鄢翮的嘴角牙床,也不再深入,离开鄢翮的唇,笑得有些深意,“——怎么样?”
“啊?……甜甜的……”鄢翮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呆了一下,脸就蓦地涨红,小鹿般的眼睛躲躲闪闪,“嗯……挺好吃的……”
“那还要吗?”涯瑜故意逗着他,又捻了一颗含在嘴里。
“……我自己吃。”鄢翮急了,匆匆忙忙地往自己嘴巴里塞进去一个,装腔作势道,“好吃好吃!”
涯瑜终于大笑起来,鄢翮蔫蔫地看他,也跟着咧嘴笑了。
涯瑜慢慢将他搂进怀里,怜惜地吻一下鄢翮的额头,“别想那么多了,知道吗?”
“嗯。”鄢翮顺从地点头,迷茫了一阵子,喃道,“涯瑜,我会好好习字的。”
涯瑜的手一僵,漠然望着天上高悬的月亮。
冷光割在脸上,竟然有些生疼。
琉聿一直等在涯瑜的寝宫,尽管身上还有些不利落,好歹有很好的武功底子,倒不至于像个女人一样起不来。
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
真不知这冷寂的宫殿有什么好的,为什么总是有人为之撒血?
一句前朝遗孤,就注定了他和涯瑜的命。
回想起当时自己生活的苦涩,想必涯瑜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吧。
那人费尽心思、逼着赶着让他们站在这里,到了即使心愿达成,还不是抵不过岁月一命呜呼?
明明是至亲的兄弟,却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天各一方,互不相识。
一个当朝为相钩心斗角,一个逐浪江湖拼死拼活。
好不容易遇上爱上,却知道了那是自己的兄弟。
琉聿自己不在乎。
可涯瑜尊重那人,极听他的话——
他说不可以,涯瑜就不爱了;
他说要篡位,涯瑜就双手染血。
悲哀的是,涯瑜对自己冷了淡了,再与对旁人无异。
而自己,却早已情根深种,爱惨了涯瑜……
往事如潮袭来,琉聿几乎透不过气,哀伤埋在骨子里,月色下掩饰不住。
回神坐在桌边把玩着精致的青花瓷杯,心里明明怒火升腾,却强压为嘴角的似笑非笑。
百无聊赖地望着那窗边的蝄龙纹的铜香炉出神,袅袅的烟气从窗户里飘出去,燃的竟是麝香。
琉聿了然,麝香可以阻止女人受孕,涯瑜的心思很明显。
“不是给你安排了宫殿么?在这里做什么。”涯瑜一进屋子就看见了月光下的琉聿,挥退了那几个宫人。
琉聿冷笑,手里的瓷杯狠狠向涯瑜面门砸过去,涯瑜一躲,那瓷杯就撞在门柱上,碎成飞灰。
看出琉聿用的力道,涯瑜即使莫名其妙也不禁怒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琉聿反问一句,红衣紧紧逼过来,凤目与涯瑜对视,失控地吼道,“我倒想问问你!你居然还留着那个祸害!”
涯瑜浑身一震,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恢复冷静,“鄢翮他,不是祸害……我已经下了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完全是小孩子的神智。”
“你!”琉聿恨铁不成钢,颤抖着手指指着他,终于恼怒地挥下袖子,“懂不懂什么叫养虎为患?!麟光还在洛阳虎视眈眈,你就真的不担心么?!”
涯瑜一时词穷,别过眼看向一边,强硬道,“鄢翮我会看紧,不会出问题的。至于麟光,他闹腾不了多久。”
琉聿嗤道,“你哪来的这般好自信?……鄢翮万一恢复过来,你就是他最要杀的人!……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大局为重。”
说着这话,琉聿的心几乎在滴血,涯瑜宁可自己身陷险境,也要留着鄢翮在身边么。
他对鄢翮,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自己于他心里,又是个什么地位?
脸上的神色不自然的凄惶了几分,叹口气耐心劝道,“涯瑜,我们忍了那么多年才有今天,你不要一时冲动。”
涯瑜淡淡地回视他,语气却是坚定的,“你知,我从不冲动。”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解决鄢翮。”琉聿赌气一般地瞪着涯瑜,用力地攥着双手,就想立刻冲出去把那该死的鄢翮掏心挖肺!
涯瑜即使不是我琉聿的,也不该属于任何人!
“你——”涯瑜的心口一凉,愤怒地扳过琉聿的肩膀,手里的力气简直就要捏碎琉聿的肩骨。
琉聿死死咬着牙不退步,两头狮子斗在了一起。
“我说过不许你动他,他的生死,由我决定。”涯瑜话里的压迫和狠厉,琉聿听得清楚。
不免自嘲地冷哼一声,“我倒是很好奇,你会宠他多久……放手。”
琉聿一挣,脱开了涯瑜的束缚,真要说武功的话,十个涯瑜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自己偏偏伏在他脚下,还心甘情愿。
心里的酸楚就快涌出,琉聿仓促地要离开,他厌恶在涯瑜面前软弱。
“琉聿……”涯瑜突然唤住他,“我心里有数。”
琉聿冷嗤一声,也不回话,眼泪却在转身的瞬间,扑簌而下。
琉聿啊琉聿,为了那么冷心的人,值得么?
问过无数次,却终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