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流言四起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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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狂风大作,气温下降了十几度。天空阴云密布,满街都是缩着身子行色匆匆的人。大概是昨晚被冻到了,一早起来我就感觉头痛欲裂,吞了几颗止疼药,又灌下一大杯感冒冲剂,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赶到教室时,已经打过预备铃了,我气喘吁吁地推门进去,倒在椅子上,用力按着头。身体的痛楚让我无暇顾及其他,直到班主任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陈欣然呢?姚琨呢?马上就半期考试了,自己看看,你们这是什么状态?每天都有人迟到,今天还是学习委员带头!”
    我一惊,勉强支起胀痛的头,环视教室。班主任面目狰狞地站在讲桌前,同学们有的茫然,有的紧张,有的如我一般举目四顾,但大多数仍在埋头做题,脸上写着麻木和不耐烦,还有不知道针对谁的愤怒。陈欣然和姚琨的位子上果然没有人,不过桌面堆满了参考书,给人一种座位的主人还在附近的错觉。
    一个男生站起来,小声说:“我离开寝室时姚琨还没起床,我叫过他,没反应。昨晚他的脸色就不好,可能是因为降温,被冻感冒了。昨天一下晚自修他就回了宿舍,也不洗漱就睡下了。平时他都在教室自习到锁门的……”
    班主任冷哼了一声,摆手让他坐下:“陈欣然又是怎么回事?”
    陈欣然的同桌、一个胖乎乎的女生回答:“不知道,她们寝室就她一个人。大概病了吧,昨晚她就没来上课。”
    班主任眯起眼睛,瘦到脱形的脸上,条条青筋都鼓了出来,骇人之极。还好他没有就这个问题做一番“政治工作”,只是连连冷笑着,摊开教案开始讲课。
    中午,刘红琴在教室门口等着我,我向她身后望了望,问道:“你姐姐没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刘红琴摇摇头,挽着我向楼下走:“我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老实说,本来就是她强人所难嘛!我们又不像她,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就等着签证办下来出国了。让我们满世界找一只哨子,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可能又要出事了,”我叹了口气,一只手按着太阳穴。早晨出门时已经略为好转的头痛,现在又变得剧烈,好像脑袋里有什么要撑开头盖骨迸出来。
    “出什么事?”刘红琴满不在乎地问。
    我下意识地望向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陈欣然和姚琨今天上午没来。我怀疑他们……”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可是剧痛把所有思想都压成碎片,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不是空白,满满的,都装着痛觉。
    午餐当然吃不下,我在汉堡店买了杯热咖啡喝。刘红琴有点发慌,不住地问我:“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又跑去买头痛粉。正当我一个人坐在店中时,忽地听到“呜呜”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街道上空凝滞的冷空气。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只见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飞驰在柏油马路上,径直驶入校门去了。
    “不会是陈欣然跟姚琨出事了吧?”我的心狂跳起来,但我依然稳稳地端着那杯咖啡,一口一口地喝着,看着大批的人潮涌出小店,向学校奔去。我摇摇头,坐着不动,我讨厌拥挤的地方,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了,做什么都没有用了。早知道和晚知道,更没有多大分别。
    刘红琴去了很久才回来——她是个很爱看热闹的人。她一边把药递给我,一边说:“真的是姚琨出事了呢,好像是服毒自杀。难道是跟伍海、章亚美一样,知道蛊毒发作会死得很惨就自行了断了?或者……他也被陈欣然灭口了?”
    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慢慢拆着药包。思绪乱糟糟的,像一团找不到头的线,脑部的剧痛也让我不想开口。
    下午第一节应该是英文课,随着上课音乐走进教室的却是教物理的班主任,不过这也是意料中的事。班主任嘴唇上的皮都皱在了一起,脸色青白,目露凶光,但他努力咽了口唾液,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半期考试推迟一个星期举行。今天晚上回去通知家长,明天下午开家长会,县里面的同学也一样,每位家长都必须出席,这是学校的要求。后天上午,到大会议室集中,按上回的座次,我们听另一位专家的心理辅导讲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我注意到他握着教鞭的右手大拇指指甲已经刺进了肉里,一缕鲜血正缓缓淌下,宛如一只细长的、红色的虫子,弯弯曲曲爬过皮肤表面。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跟着,从各个角落传来若有若无的低语声。这一天,从下午到晚上,不论什么课,大家都在书本的掩护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想要做点什么,可头痛持续啃噬着我的神经,脑子像被剖开了一样,有股异样的裂痛贯穿其中。我完全不能思考,耳朵充斥着一片“嗡嗡”声。我猜,这就是所谓的“耳鸣”吧。不过一想到半期考试将要延期,我不禁有一点儿高兴。我知道这样很过分,但翻看着自己的复习计划,我还是很可耻地松了口气。
    之后一个礼拜,惊疑的情绪在校园里四处蔓延。走在操场上,很难看到一张既不迷茫也不紧张的脸孔。穿过走廊时,也绝少听见往昔那种肆无忌惮的笑闹声。姚琨的自杀让大家把前面几次死亡事件联系在了一起,校方对陈欣然下落的缄默更让各种流言蜚语空前地壮大起来。同学们互相询问:陈欣然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她好多天不来上课,老师却不闻不问,好像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学校里自诩“消息灵通人士”的学生说了好几个版本,可惜都一样荒诞不经,至少我是这样觉得。
    除了心理专家,教导主任、校长以及书记都在全校做过讲话,照例无一不是振振有辞的空话。当然是没有人理会,学生们宁可相信我们班沾染了某种不干净的东西——似乎不管人类的科学如何发展,也不管一个人从小接受怎样的教育,一旦遇到不可理解的事情,恐惧就会让他去相信一切平时嗤之以鼻的东西,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大家在私底下交换着护身符、平安符和其他护身物品,有人穿了一身红,包括鞋袜和头饰,也有人穿成一身黑,甚至染了黑色的指甲。
    常常有人路过我们班时,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每当班里的同学走在过道上,总会有人驻足围观,在一旁指指点点,尤其是我。好几次,我听见有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小声地说“凶手”或者“下一个”。我不知道班上其他同学怎么想,会不会很别扭,或者恼怒,反正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还是每天中午跟刘红琴一块吃饭,她的姐姐也一直去向不明。但她似乎并不担心,一见面就兴致勃勃地向我讲述最新的谣言。
    有一次,她喝着从家里用矿泉水瓶装来的中药,说:“要是他们知道我的事情,就不会那么起劲地说你们班遭诅咒了。”
    我耸耸肩,平静道:“死在后山的那个身份不明的男生,他们怎么解释?那也不是我们班的。”
    刘红琴仰头喝下最后一口药,旋紧瓶盖,又剥了一块糖塞进嘴里,才口齿不清地说:“好多人不知道有这回事。后来学校的BBS上有人贴出来,但那人也不清楚内幕,结果大部分看过的人都认为死在山顶的男生是宋奇志。话说回来,宋奇志失踪好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还算了,最诡异的是陈欣然,不来上课,不在宿舍,也不说她怎么了,连‘失踪’都不算。网上有人传她退学回家了,我不信,那有什么不能说的?学校早该公布了!”
    我又想起那天在垃圾道里听到的声音,不由打了个寒颤。我喝了口热汤,沉声道:“她学习那么好,学校不会让她退学的。我想,她大概已经……而且情况很特殊,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什么意思?”刘红琴不解地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猜,陈欣然的死有明显的犯罪因素在里面,所以……警方要求学校保密。”
    刘红琴瞪大了眼睛:“他杀?”
    “只是我的想法,”思忖片刻,我问道:“你姐姐还没回来?”
    刘红琴摇摇头:“她打过两次电话,说一切都好。每回我刚要问她在哪儿,她就挂断了,不晓得在搞什么鬼。”停了一停,她忽地叹一口气,道:“其实我爸有不少熟人在公安局,如果不是我们学校的事,我一定让他去打听一下陈欣然到底怎么了。上周因为几次自杀事件开了个家长会,我爸妈就已经变得神经兮兮的,成天跑来看我在网上干什么。要是他们知道学校发生了凶杀案,肯定会限制我的行动自由。”
    我微微地笑了:“如果不是我们学校的事,我们就不会知道那么多,你也不会有兴趣问什么。”
    宋奇志出事以后的第十天,午饭后,刘红琴要去逛街,于是我一个人朝教室走去。远远地,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教学楼前,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走近了一些,我发现那人竟是刘迎菲。
    “姐姐——”我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又立刻低下头,有些尴尬看着地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上一次分别时不愉快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
    “小冰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你找刘红琴吧?她上街买衣服去了,”我轻声说。
    “我是来找你的,”刘迎菲笑了下:“恐怕要耽误你一点时间,不过……这事只有你能帮我。改天我请你吃东西好吗?”
    尽管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讥讽的成分,我仍感到双颊火辣辣的,我赶紧道:“不,不用,我能帮忙做什么?”
    刘迎菲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你能联系到海野吗?”
    我闻言立时怔住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说:“你知道的……我根本不能算认识他。他的名字还是你告诉我的。”
    刘迎菲一只手按住我的肩头,眸子里又闪现微微的笑意:“只要他知道你想找他,就一定会出现的。”
    “可是……”我终于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我怎么才能让他知道我们要找他?”
    刘迎菲冲我挤挤眼睛:“想一想,小冰块,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思绪有些混乱,我想了想,问道:“姐姐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好几个地方呢,”刘迎菲笑得很有内涵:“我三天前才从独山县回来。”
    “独山?”我一震,望着她的眼睛:“那是伍海跟陈欣然的老家啊。姐姐是去调查什么吧?有收获吗?”
    刘迎菲不置可否地笑笑,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姚琨跟陈欣然究竟怎么了?”
    我摇摇头,却忽地心念一动,感觉她的语气里隐藏着什么。我说:“我不清楚,可是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刘迎菲点点头,向左右看了下,把声音压得很低,眼神也再度沉郁起来:“我去找过舅舅在公安局的老朋友。宋奇志死于磷化锌中毒,嗯,就是一种常见的老鼠药。警方在他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毒药瓶子……”
    “老鼠药?”我打断了她的话:“可是姚琨的室友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出事的,好像他是在睡眠当中无声无息地死去……我以为……根据常识……吃老鼠药的人死前会很痛苦吧?至少会肚子疼吧?”
    “通常来说是这样的,”刘迎菲略带赞许地看了我一眼:“一般磷化锌中毒的人,摄入量不大,病程拖得比较长,症状很像病毒性肝炎,腹痛、恶心、呕吐。但大剂量服食,会引起中枢神经系统麻痹,患者往往在12个小时内于休克状态下急性死亡。”
    “这样……”我低喃道,似懂非懂地。
    刘迎菲继续说道:“警方在他的课桌抽屉里发现了遗书,通过里面的线索,找到了陈欣然的尸体。”
    “什么?”我失声叫道,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你是说……陈欣然的死跟姚琨有关?”
    “姚琨的遗书里是这么讲的,”刘迎菲耸耸肩,平静得近乎漠然:“那封遗书大意是说,他喜欢陈欣然,可是陈欣然喜欢宋奇志,根本看不上他。结果,他杀了宋奇志,并且毁尸灭迹,还装作很热心的样子,帮着陈欣然到处找男朋友。但陈欣然不仅没有回心转意,反而渐渐开始怀疑他。于是,姚琨把陈欣然勒死之后,将尸体扔进垃圾道,然后服毒自杀。根据遗书的内容,警察在学校焚烧垃圾的水泥池里找到了陈欣然烧焦的尸体。”
    我皱着眉,不断地摇头:“太扯了。公安局的人相信这个?简直是八流电视剧的情节。中学生谈恋爱就跟过家家差不多,没听说谁‘爱’到要杀人的。”
    “你这么说恐怕会被同龄人群殴吧,”刘迎菲微微一笑:“难道只有大人之间才有真爱?”
    “更没有,”我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样子,但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冰冷、残酷的,就像一块寒冰:“大人的恋爱,就像一笔交易。”
    “你太偏激了,小冰块,”刘迎菲还是很温和地对我笑着。
    我耸耸肩,正色道:“陈欣然的死亡时间是……”
    刘迎菲也收敛了笑容:“就是我们上次见面那天,下午放学后的十分钟以内。姚琨在遗书中说,他一放学就借口有宋奇志的消息,把陈欣然骗上顶楼。上到顶楼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动手勒死了对方,接着,把尸体搬下楼梯转角处,扔进了垃圾道。然后,他下楼来到焚烧垃圾的水泥池边,告诉那天负责烧垃圾的值日生说第二天有人来检查卫生,校方会找清洁工处理垃圾,那个同学就回家了。他等天黑以后才去打开一楼的垃圾道门,把垃圾都清出来焚烧,包括陈欣然的尸体。”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一只手使劲按着太阳穴,让自己镇定下来。毫无疑问,我听到垃圾道里的呼唤时陈欣然已经死了,她的尸体正躺在深深的、黑暗的垃圾道底部——即使她还没有死,也不可能看见我。那时到底是谁在叫我的名字?难道真的有“那个”?
    “你怎么了?”刘迎菲关切地望着我。
    “我……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姚琨不会是杀害陈欣然的凶手,”我烦躁地挥挥手,把陈欣然出事那天下午放学后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末了,我又一次问她:“姐姐,你这些天究竟查到了什么?我感觉你好像知道什么。”
    “现在我还不确定,”刘迎菲低下头去,在手袋里摸索什么。片刻,她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我:“这是我的手机号。你联系到海野后就打给我。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我接过纸条,疑惑地看着她:“他能帮你什么忙啊?”
    “他不仅仅幻想自己是忍者,”刘迎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也许为了拉近现实与幻想的距离吧,他从小就喜欢日本武术。柔道、空手道、合气道……他统统练过。我记得他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可以把几个六年级男生打趴下。”
    “你……”我皱了下眉:“你不是想自己去抓凶手吧?”
    “当然不是,还有你跟他,”说完,她一个转身,疾步朝校门口走去。
    “喂,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联系那家伙,”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因为她已经走出好远,不可能听到我的话了。思虑良久,我来到操场上的少女雕像旁。今天,雕像基座上放着一束包好的郁金香,花瓣已经略显焦枯。我把手伸进包装纸中掏了掏,里面果然有一张只写着一个“冰”字的卡片。我抽出卡片,用水性笔在背面写下一行字:有事请你帮忙,冰。然后,我把卡片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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