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坠楼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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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一日。晚饭后,我绕着操场散步,一面在心里默默地背诵一篇古文。
    旁边的林荫小道上,走来一个女孩,她一头挑染出亮紫色边线的长发,身上是一件缀满亮片、简直可以当演出服的风衣。
    对着她凝望片刻,我挥挥手,大声叫道:“刘红琴——”
    她身形一滞,转过头来,盯着我看了十几秒,然后笑着跑了过来:“你要上夜自修吗?”
    “我们班主任要求的,”我一摊手,无奈道:“不管晚上那两节是讲课还是自习,走读生也必须每天上。你们班也算重点班,难道没有这种规定吗?”我没有告诉她自己住校的事情,因为我要找一个地方住而没有去她家的话,她是一定要生气的。
    “有是有,不过我可不打算遵守,”刘红琴哼了一声,怀疑地望着我:“你从前不是也只在讲课的时候来吗?”
    “嗯,”想了下,我平淡道:“今晚就是要上课啊。”站近了我才发觉她今天不若以往有精神,脸色发黄,虽然化了妆,可是粉底竟一颗颗浮在脸上,腮红好像两块锈迹——这并非她的化妆技巧拙劣,而是她脸部的皮肤极为干燥,化妆品似乎没有办法贴合。不好的预感又上来了,我轻声问道:“你看起来很没精神哎,怎么了?生病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强笑道:“就是这两天没胃口。真不巧,我表姐又出去旅游了,等她回来看一看吧。”说着,她垂下头,声音也放低了一些:“那晚过后,我就这样子……老是没什么食欲。呵呵,原来我竟是这么胆小的人啊。不过……虽然当时吓到了,现在想起来,那只手就像梦一样,一点也不真实。回忆的时候,说一点不害怕是骗人的,但只是心跳加快一点点,最主要的感觉……应该是恍惚吧。不明白怎么回事就吃不下东西。”
    “要不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我担心地看着她,心里忽地划过一个念头:“对了,那天你捡到那只哨子,研究出什么来没有?”
    “那个啊,你看”她拉下肩头的LV包包,一下子打开来,里面零散地放着课本、纸巾、钥匙、化妆盒和一些证件、优惠卡之类的物件。
    我瞥了一眼,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便将视线重新移到了她的脸上:“你叫我看什么?”
    “笨蛋,”她把带子拉回肩头,用手臂把包包固定住:“我包包的搭扣坏了,一直没有修,那东西我回家就找不到了,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当然,因为我把它包在纸巾里,也可能我稀里糊涂地把那团纸巾拿来擦什么,然后扔掉了。”说到这儿,她突然定住了,直直瞪着我身后,满脸惊怖之色。
    “你怎么了?”看着她的表情,我只觉得一股寒流顺着脊柱涌向全身。我想立即转身确认背后的情况,但脖颈不知何时变得僵硬,不听使唤,我只能急急的问着:“怎么回事?我后面有什么?”
    她用一种十分陌生的眼神看着我,抑或望着我身后的“东西”,一步步向后退去。她涂着粉色唇彩的双唇蠕动着,翻来覆去地说一句话:“原来你也一样……”完全退出操场之后,她一转身,向着校门口奔去,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已经没了踪影。
    直至此时,我才回过神来。没有半点犹豫,我转头向后看去——左近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一排秋千在晚风中轻轻荡着,十几米开外,一群初中生正在踢球。我慢慢转动身体,巡视着眼前的一切。四周仍笼着明亮的暮色,教学楼的灯却已经一盏盏亮了起来,远处隐约飘来学生们的喧闹。我摇摇头,走向自己的教室:“天都没黑,操场上又这么多人,会冒出什么鬼怪来?刘红琴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距离晚自修还有半个小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有的趴在桌上假寐,有的埋头做题,气氛极为沉闷。
    我叹一口气,翻出上午刚发的数学卷子做了起来。过了大约一刻钟,陈欣然拿着纸笔走到我身边:“韩冰,数学作业写完没?”
    我直起腰,示意她自己看:“早呢。刚做完填空题。”
    陈欣然把我的卷子翻到背面,指着其中一道计算题:“先帮我看看这题嘛。我从吃完晚饭想到现在都没想出来。”
    “你不会做,我多半也没戏。我又不是那种思维敏捷的人,”我嘟囔着,将那道题仔细看了几遍,果然完全没有思路。这时,旁边组一个老实得近乎土气的男生正站起身,向着讲台走去。那是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伍海,人很忠厚,学习勤奋,成绩非常好,尤其是数学,在班里仅次于十三。我用手肘碰了碰陈欣然:“你去问问伍海吧,我看他中午就一直在写那张卷子……”
    自然地,陈欣然的目光也落到了伍海身上:“他是要去擦黑板吗?真是乖孩子。我就不会自觉去做这种事。”
    我笑了下,没有说什么。当时我也认为伍海必定是为了擦黑板才走上讲台的。然而,很快他从讲台另一侧走了下来,径直向教室左边一扇窗户走去——我们的教室位于八楼,右墙外是走廊,左面再无其他建筑,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成片的灌木,更远处有铁丝围成的栅栏,栅栏外的地势陡降了十几米,下面是一个巨大的运动场,只有长跑测验或者运动会时才会使用。
    伍海踱到窗前,伸手将两扇窗户完全打开,眺望着远方,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这个时候,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已经隐去了,外面黑乎乎的,微寒的晚风从窗口扑进来,让人精神一振。我感到些微的诧异——这种举动不像是伍海会做出的——那是个除了吃饭睡觉就只知道学习的男生,恨不得一天有七十二个小时可以让他多做几张卷子。摇摇头,我推了推陈欣然:“去问啊,趁他现在有空。”
    “哦,”她朝着伍海走了一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抓起我的卷子:“借一下!”
    “喂,拿你自己的,我还要用,”我半开玩笑地起身去夺,她也嬉笑着躲闪。然而,下一秒,我们的动作都凝住了,只是骇然地盯着同一个地方——没有任何预兆地,伍海向窗外望了一阵之后,两手在窗台上一撑,整个人随之跃到了窗台上。
    “他要干什么?”陈欣然走调的声音,像小刀刮着玻璃一样刺耳。我来不及说一个字,只见伍海扶着墙站起来,紧跟着,张开双臂,义无反顾地扑进了窗外那片灰黑当中。
    我说不清时间过去了多少,好像不到一秒钟,又好像几个世纪那么长,窗外传来一声闷响。陈欣然捂住眼睛,大叫起来;另外几名目击的同学,也发出惊骇的呼喊,其中一个人,飞快地蹿出座位,向教室外奔去;更多的学生则是一脸莫名,一面环顾四周,一面出声询问,却没有一个人能听清别人的话。
    一片喧闹中,我缓缓往窗边走去。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微颤的手扶上窗台,探头往下看去。教学楼后面除了清洁工几乎没有人去,是以没有安装路灯,靠着底楼教室射出的灯光,我只能辨出大楼与树丛之间的空地上,有两团黑灰的影子。一个俯卧着,应该是伍海的尸体;另一个静静地站在一旁,似是留着长发的女生。
    我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我很清楚,刚才冲出教室的是个男同学,并且他绝无可能那么快下完八楼。另一方面,我也不以为一个女生会如此接近一具尸体而无动于衷。更诡异的是,此刻明明没有风,那女生的头发、衣服却不断扬起、落下,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形状。
    我闭上眼睛,又一次把头探出窗外,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来。果然,下方的水泥地上,只摊着一团黑色的物体。我苦笑着,伸手按住前额,又揉了揉太阳穴,慢慢退回自己的座位上。
    不一时,校园里响彻尖锐的鸣笛声,我听不出这声音属于警车还是救护车,或许两者都有。反正我从来不愿凑热闹,于是一直坐在课桌后,用透明胶带修补那张被陈欣然惊惧之下扯破的卷子。这会儿,室内室外都挤满了好奇的人群,窗前更是挤得水泄不通。好在班主任很快赶来了,将几个与伍海关系较好的男生和三名自告奋勇的目击者领了出去,大概是警方要问话。教导主任和校长也随后现身,主任驱散了外班的同学,将教室门关上,开始训话。跟着,是校长的谈话。
    教导主任大力抨击九零后娇生惯养、心理脆弱,校长又出来“唱红脸”,说了一些开导安慰的话,以及学习的重要性跟如何自我调节。总之,和每一堂政治课的内容一样,冠冕堂皇,但全是废话。我一向最恨这种长篇大论的空话,便盯住校长的秃顶,不住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不过,最后他总算也讲了点值得高兴的事:月考和星期天补课的制度暂时取消了。
    晚自习结束得比平时要早,我步出教学楼,校园里随处可见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学生。我不动声色地穿过人群,朝宿舍走去。经过操场时,眼前不禁又一次闪过刘红琴看向我身后的神情,当时她的眼光陌生而复杂,除了恐惧,似乎还有痛苦、愤怒,和深深的悲悯。
    我停住脚,又将操场扫视了一遍,仍没有什么发现。几个提着暖水瓶的女生,正站在秋千架旁,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我以为一定是不久前发生的自杀事件,偶尔飘过来几个词却是“美男”、“帅哥”之类。我摇摇头,疾步奔向宿舍,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了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那是种很微妙的感觉,我并不曾看到或听到什么可疑的东西,但沿途一直有种被人从暗中盯视的感觉。
    敲了敲头,我觉得自己很可笑。虽然不甘心,可我的确只是个平凡的高中生,别人有什么理由跟踪监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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