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四十分钟以后，柳云和小雨在东二环的保利大厦门口见了面。小雨面无表情，一见他便摊开两手问道：“手机呢？”
    柳云心想自己从天津回来她不但没有一点高兴，反倒着急手机，便有些不高兴，说道：“你见着我怎么就顾着问手机呢？”
    小雨不耐烦地白了柳云一眼，没做声。
    柳云见小雨不高兴了，就又软了下去，说道：“老婆又生气啦？我这不是想你了么！”
    小雨把头转到一旁，故意让视线挪开。
    柳云看着小雨的脖子，思想开了小差——他是想借着这次久别重逢跟小雨亲热一下呢，都怪自己太冲动惹她生气，于是就赶紧从纸袋里掏出手机盒子，说道：“老婆，喏，别生气了！”见小雨接过了手机，便又说道：“咱们回家吧，我还从天津给你带了别的东西呢！”
    “不想回去。”
    柳云说：“那是咱们自己的家，为什么不想回去啊？”
    “不想回去就是不想回去！”
    柳云依旧哄她：“好了老婆，你看我这不是都回来了么！你就别再生气了！走，我陪你去朋友家收拾东西，咱们这就回家！”说罢就把两只手搭在了小雨的肩膀——柳云的这一举动是等着小雨给自己一个顺理成章的拥抱，但他又怕大庭广众之下有所不雅，就率先伸出两手等待着她的回应。
    没想到小雨不但没有抱他，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说道：“他们家里有别人呢”。柳云的手落了空，只好毫无颜面地顺势耷拉下来。
    柳云开始着急了：“那怎么了！我和你去收拾东西——咱们又不去那儿干什么！”
    小雨又白了他一眼，说：“不行！你又不回家，我一个人在哪里不是住啊！”
    柳云说：“我去天津不也是为咱俩么！谁愿意受那么些罪啊！再说了，我现在不是都回来了么，你怎么还这样啊！”
    小雨反驳道：“我怎么样了？你每天晚上去干什么自己心里明白！”
    柳云知道自己虽然是为了挣钱，但上那种班也总觉得理亏，便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干什么啦？再怎么样不也是为了咱俩好么！”旋即又陪着笑脸说道：“好了老婆，回家我跟你好好说！”
    小雨依旧冷冷地说道：“再说吧！”
    柳云这次是真的火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刚回北京小雨竟然会这么对他，便顺口甩出了一句气话：“那你就别回来了！”
    小雨听到柳云这么说也并没有生气，仍旧是面无表情。她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啊！”随即拦了一辆出租车，头也没回的钻了进去。
    柳云也没拦她，只是气哼哼地对着出租车喊道：“郑雨，你这次要是走了，就他妈的永远都别回来了！”
    望着那辆出租车在滚滚车流中渐行渐远，柳云似乎又有些懊悔，开始觉得是自己的不对了。他想再多哄哄她，还想把那个“哎呦喂”给她，便掏出手机给小雨打电话。手机那边一阵接一阵《我看透了他的心》的彩铃一直响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thenumberyoudialedisnotanswer，pleasetrylater，”听得柳云心烦意乱，一连拨了十好几遍那边都没有接。
    柳云现在想一个人走走——从他到“状元红”以来，他不是打车就是坐王岩的摩托——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走路了。然而，刚才湛蓝的天空却平添了几许灰暗，行色匆匆的人们忽而又让他感觉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城市，耳畔还不时回响起小雨的彩铃：
    “我知道，她不爱我，她的眼神，说出她的心；我看透了她的心，还有别人逗留的背影，她的回忆，清除的不够干净；我看到了她的心，演的全是她和他的电影，她不爱我；尽管如此，她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其实小雨并没有弄丢谁的电话，因为过几天是刘子月的生日，看到他用的手机破破烂烂的，便想借生日的由头给他买个新手机。但是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就编了个谎跟柳云说把同事的手机弄丢了，而且还要买跟自己一摸一样的，目的是为了和刘子月搭成“情侣机”，让他一用手机就能想到她。
    柳云回到家，又给小雨发了很多短信，但仍旧不见回音。后来他又去楼下的公用电话给她打，心想不是自己的号不该不接了吧，没想到对方都已经关机了，失落万分的他有些魂不守舍，心里翻江倒海的一阵酸接着又一阵酸。
    那夜，柳云又做了个梦，就像他刚认识小雨时经常梦到她一样。但这次的梦却又如此的弄人：
    时光仿佛倒退了五百年，柳云成了一位名扬百里的裁缝。然而自己已年华垂暮，膝下却无儿无女。眼看着一身手艺无人承传，他便决计招个徒弟。
    于是他收留了一个落破的年轻人做徒弟，这个年轻人便是小雨。
    师父如父，柳云把自己的毕生所学悉数教给了小雨，小雨也勤勉有佳，把师父的手艺谙熟于心并且发扬光大，还颇有“青出于蓝”的成绩。此后，四里八乡的客人就愈发络绎不绝地闻名而来。
    柳云本想能因此安度晚年了，然而小雨却觉得自己已经“得道”了，便不念往日恩情，更不顾师父的苦劝而毅然离开，在老铺子的对面另立门户，把他的生意悉数抢走了。
    就这么过了很长时间，柳云的生意每况愈下，最后都已经惨淡到难以糊口的地步了。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做了一个会制衣服的木头人。木头人颇得他的灵气，手艺毫不逊色，速度也快了许多。于是生意又都回到了柳云这里。
    小雨眼看自己的生意日渐衰落，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知道是那个木头人搞的鬼，便趁着夜黑风高翻进了柳云的后院，把木头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量了一遍，然后也如法炮制做了一个。
    可是这个木头人却不会动，更别提做衣服了。小雨怎么也找不出原因，最后只好低下头，亲自去柳云那里认错、向他求教。
    柳云问道：“你有量鼻子眼睛么？”
    “有量鼻子眼睛。”
    “你有量胳膊腿么？”
    “有量胳膊腿。”
    “哦，有量身高三围么？”
    “有量身高三围。”
    “那你有量心么？”
    ……
    的确，小雨真的没有“良心”，她寄居在柳云家的那一段时间，仿佛是把他当成了跳板，她是受伤的鹰，现在翅膀已经长好了，就一心想要飞走。柳云以前还觉得她可以不受外界诱惑，一心一意跟他好下去呢。可是一个人在面对爱情、友情、事业的时候，要衡量这个人的“心无旁骛”，不是看他本身的“定力”有多高，而是要看外面的诱惑够不够大……
    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柳云前思后想，最后还是来到了“凌波国际”，他想当面劝劝小雨。小雨一见到他便是满脸的厌恶，问道：“你来这儿干嘛？”
    柳云：“我要跟你谈谈，顺便把包给你，老婆。”
    小雨恨道：“谁是你老婆啊！你不是说永远不见我了么！还有什么好谈的？”说罢又扭过头去故意不看他，扭头的时候，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柳云手上的“哎呦喂”。
    柳云转到她的面前，说道：“求你了！跟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雨：“没怎么回事，分开吧！”
    柳云：“那也总得说清楚吧！”
    小雨看柳云在公司里如此纠缠不休，自己也无可奈何。这会儿又快到中午休息的时间了，她怕同事们出来看到柳云，便不耐烦地把他带到了楼梯的走廊，冷冷地说道：“说吧，有什么好说的！”
    “我怎么你了你就要跟我分手？”此时的柳云急得都快要哭了出来。
    小雨：“你自己说呢？还用问我！”
    柳云：“不就是昨天吵架了么！那就分手啊！”
    小雨轻蔑地一笑，反诘道：“就光是这个么？”
    柳云想了半天，又说道：“那你是不是嫌我晚上上班啊？我挣钱不也是为了咱俩好么！”
    小雨：“呵，为咱俩好？行了别说了，我下楼吃饭去了。你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柳云：“怎么了？你不是以前说过要嫁给我么？”
    小雨：“那是以前。”
    柳云：“我错了我可以改，但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小雨倒打一耙：“杀了人也说自己能改，行么？我是怎么对你的你自己琢磨琢磨，我下楼吃饭去了，你别总缠着我！”说着就要走。
    柳云忙拉住她，央求道：“求你了别走行么！我们以后好好的吧！”
    小雨呵斥道：“我怎么没好好的了！你怎么这么烦啊！我要去吃饭！”
    情急之下，柳云“扑腾”一声跪到了地上，说道：“求你别这么对我！我不能没有你！”
    小雨恶狠狠地看着他，说道：“我就看不起你这样的！真不是个男人！”说着就去拉楼梯的门。
    柳云起身拽住了她，问道：“那你要我怎么样啊！你倒是告诉我啊！以前你也什么都不跟我说！”
    小雨：“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讨厌你！你快躲开！我下午还要上班呢！”
    柳云：“别啊！你怎么这样啊！咱们俩好好说清楚！”
    小雨：“别什么啊？你还有完没完啦！你瞧瞧你自己，就这么大出息啊？”
    柳云：“对，我是没出息行了吧！可是我自己愿意！我就是离不开你！”
    小雨：“对，怎么样都是你自己愿意，这可是你说的，我还有我的生活！我现在能走了吧？”
    柳云：“可是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啊？难道就是因为昨天我跟你吵架就分了么？我给你认错还不行么！”
    小雨：“那我就告诉你！你就这个样儿，真不像个男人！我就看不上！”
    柳云抓住小雨的胳膊，急道：“我哪个样儿了？”
    小雨一把甩开：“就现在这个样儿！没出息到家了！你也不动动脑子！我是找男朋友还是找使唤小子呢！”
    柳云快要哭了：“我这是对你好啊！难道这都有错么？”
    小雨：“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现在给你说明白了吧，能放我走了么？”
    柳云见小雨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觉得心灰意冷，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便木然地任她拂袖而去。眼望着“凌波”大楼脚下穿梭的车流，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涌上心头，小雨是他这几个月以来唯一的支柱和动力，现在却顷刻间崩塌了。回想着他们从相识到相恋，柳云仍然不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分手竟然是如此猝不及防，他还想着他们以后的十个、百个“纪念日”呢，可是现在只维持了不到半年，眼前的一切美梦和幻境就都随之破灭了。几个月的努力，几个月的拼搏，就因为她今天的一句“分手”便毫无留恋地化为乌有了。此时此刻的柳云万念俱灰，他真想纵身跳下这“凌波”的深渊，与自己那天真的梦一同化身长虹，化为这无尽喧嚣中的一缕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