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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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柳云拨通了姐姐的电话,电话那边焦急万分:“你这是咋整的啊!走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给家里来个电话,爸妈找遍了你玩儿的地方,可哪哪儿找,给他们急坏了。家里管的严也是为你好啊!得了得了,啥也别说了,来北京我们就放心了,现在搁哪儿呢?赶紧来姐这儿吧!”
放下电话以后,柳云破例大方了一次——他打车来到了姐姐位于安定门的家。姐姐见到柳云便马上抱住了他,此时此刻的姐姐忧喜交加、涕泪纵横。
柳云大致参观了姐姐的家,这是一个一居室的房子,屋里的陈设也很简单:一组漆皮沙发,一台二十一寸彩色电视机,一个简易衣柜,一大堆零散在各个角落的化妆品。房子建成大约有二十年了,墙上是旧得发灰的粉饰,地上是老式的斜纹地砖——虽然这些都无不透着陈旧与简单,但还总算有家的感觉。然而最令柳云不解的是:姐姐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怎么卧室里却只有一张单人床,便随口问道:“姐夫呢?”
姐姐正在给柳云倒水,听到他问的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说道:“压根就没有什么姐夫,”因为她知道这个瞒着家人快半年的天大的谎言不能再隐瞒下去了,也瞒不住了,“那个早跟他黄了!”
柳云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因为他知道姐姐半年前是与那个男人私奔来北京的。那时家里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因为父母嫌那个穷小子没出息,为这男女两家还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来他们俩跑到北京,据说都找了份相对稳定的工作并且一起租房生活了,父母心想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况且闺女早晚是泼出去的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们现在还等他俩回家过年时给他们隆重地“补办”一场婚事呢,可是这婚事竟变成劳燕分飞、子虚乌有了。
柳云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了,他怕勾起姐姐的伤心往事让本来因自己少不经事而刚为他哭过一鼻子的憔悴的她再度陷入伤感,姐姐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敏感得看电视都流眼泪的娇气女孩儿,柳云不能让她再伤心了,所以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嗐,你说我跟他图什么?穷鬼一个!”姐姐发起了牢骚。
这句话让柳云又诧异了一下,他感觉面前这个十九岁的姐姐突然长大了、成熟了,再不是曾几何时那个敢爱敢恨的单纯的小姑娘了。她从前可以为了爱跟“姐夫”背井离乡远走高飞,现在怎么能转脸就骂他是穷鬼呢?柳云真的不知道姐姐离开家的这半年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她言谈举止中透着一股子市侩。
“爱是不能当饭吃的——”姐姐拉长了声音把水杯递到了柳云的手里,“来北京还你爱我、我爱你的跟着他那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喽!”
“那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交新男朋友了么?”柳云依然好奇姐姐的感情生活。
“我、我嘛,在商店里卖衣服,值晚班的,”姐姐说着便起身到厨房去做饭,“交什么男朋友啊!俗不俗啊!”……
不一会儿,姐姐端上来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香菇油菜,还笑呵呵地对柳云说道:“姐知道你喜欢吃我做的鲶鱼炖茄子,可今天没时间了,我明天再给你做啊!”
柳云已经一个月没吃到正经的饭菜了,这会儿见到姐姐亲自为他下厨,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现在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和安全感。
“慢点吃我的好弟弟,别噎着喽!”姐姐一边化妆一边对柳云说道:“姐一会儿得上班去了,快来不及了,你自己在家好好待着吧,我这会儿给咱们家里打电话,告诉爸妈你在我这里呢!”
“哦。”姐姐出门时柳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时针指在七点半的位置。
……
午夜时分,睡在沙发上的柳云被一阵钥匙声和叽里咣啷的脱鞋声吵醒了。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见姐姐正在东倒西歪地换着鞋。
“你睡你的!”姐姐的话语之中明显带着醉意。
柳云也在莫名其妙为什么原本落落大方的姐姐来到北京以后非得打扮得花枝招展而且大半夜的喝酒,于是就问道:“姐姐你干吗去了?”
“我刚下班,跟同事喝了点,”说着坐到了柳云的旁边,“姐今天高兴啊!”
“那也别喝那么多啊!”柳云被姐姐身上、嘴里的酒气熏得直往后躲。
“这也叫多?”姐姐不以为然,然后她左右踅摸着把地上的包扽了过来,从里面掣出三百块钱递给柳云,“姐知道你没钱,给你三百,你先花着!”
柳云不知所措地接过了钱——他不是第一次要姐姐的钱了,小时侯他经常管姐姐要她省吃俭用的钱,甚至他偷学抽烟时的烟钱也是姐姐给的——但他现在却觉得姐姐的钱沉甸甸的,便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用那么多,”说着就退了两张。
“我给你你就拿着,”姐姐起身把钱往柳云手上推,“姐现在不缺钱!”说罢她就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嘴里还嘟囔着:“与其给那帮王八蛋花,还不如给自己亲弟弟呢!”
从前柳云眼中的姐姐,是个大方淳朴并带有一丝倔强的姑娘,他跟父母一样也一直认为他那个“姐夫”是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所以姐姐变成了今天的花枝招展、放荡不羁的样子,他把罪全部归在了他“姐夫”的身上,他认为是他带坏了姐姐。所以柳云也一直在告慰自己:一定要有出息,以后好好报达姐姐。
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那一夜他做的梦很乱,他忽而梦见严哥的张牙舞爪和张立的尖酸刻薄,忽而又梦见家里的谩骂嘲笑和北京的灯红酒绿,但梦里的主角却不是自己,而是他姐姐。
……
第二天一大早,柳云又坐在了“九九职介”的办公室里,他要跟这家骗子中介斗争到底。
“怎么着,又不行啊?”王经理问道。
“那是干那个的!能不能弄个差不多的啊?”柳云一改轻声细语的常态。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干吗非得干那个啊?”王经理很费解。
柳云说:“是你蒙我的!什么公的母的啊!”
“唉,估计又是虚假信息!现在这些单位真是太没有诚信了!”王经理自圆其说道。
“你忽悠鬼呐!这都是你跟他们串通好的!”柳云气得站了起来。
王经理也不示弱,呵斥道:“呦嗬,怎么着?小小年纪的还要跟我耍流氓啊!你说话要负责任!我怎么骗你了?我跟他们串通什么了?再者说了,你要不是自愿的谁还能逼你去那种地方!”
柳云再一次被她噎得哑口无言,就又老毛病重犯,帮着她一起说服自己:这东西也是,挣钱快啊!他想着想着,便又跟王经理解释道:“不是我非愿意去!这个不是挣钱快吗!再说了,其它的也不适合我。你就甭管了,还有没有合适的啊?”柳云咬着嘴唇,没等王经理回答,自己又说道:“对,肯定还有!”
“你这孩子到底有没有谱儿啊!别一会儿不灵就又翻脸了!”王经理一边给柳云白眼一边又开始翻起本子,她那里有一大摞类似这种行业的登记:“迪厅的行么?”
“行,别再是假的就行了!”柳云叮嘱着。
“你这叫什么话呀,哪个是假的了?是你自己不愿意去!那什么,这个离咱们这儿很近,北太平庄桥南边,‘倍斯特’迪厅。”王经理说罢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不耐烦地揩了下脑门。
……
柳云现在并不是着了魔非要在这种行业混出头脸,他只不过是小孩子脾气想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在他的心里,他认为绝对会有真正的陪人聊天这行的。晚上七点,柳云出现在了“倍斯特”迪厅的门口。
跟他碰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据他自己介绍说,他是柳云这一组的领班——为人倒还谦和,但穿着和打扮却过于朴素简单,以柳云这些天的经验,感觉这人倒不太像是这“圈子里”的。
柳云是买了门票才进迪厅的,领班告诉他这里没有人组织客源,得自己“钓鱼”。但庆幸的是这次没有人让他交管理费、介绍费什么的,迪厅也只是收了他的门票钱。
“倍斯特”是一个二层的迪吧。一层大厅的中央是舞池,周围是无数的卡坐,二层是KTV包房。所谓的“钓鱼”,就是自己去寻找客源。可柳云哪干过这个啊,他平时多跟女孩儿说几句话都脸红,现在怎么能干得了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更何况如果那条“鱼”一旦不是单身,就还有挨人家男朋友揍的危险,所以他只向往有固定客源的“陪聊”,然而这就意味着他今天又白来了。但是柳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迪厅呢,他喜欢这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声鼎沸的闹腾劲儿,于是他决定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柳云找了一个角落——因为卡座是要最低消费的,他不敢坐,也不好意思到舞池里去“蹦”几下,只是用好奇的眼光阅读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迪厅是现代都市人尤其是年轻人娱乐和宣泄的场所,他们跟着振聋发聩的音乐张牙舞爪地掩饰着自己的空虚——倘使管理不善,这里也会变成极易滋长堕落蛀虫的温床。在这种地方,如果不能把持好自己就很容易会变成贪婪和欲望的魔鬼。我们试着突然把昏暗的灯光打亮、让疯狂的音乐戛然而止,并且令所有的人都静止几秒钟,也许你会看到除了空虚的舞者还会在那些阴暗的角落里藏着毒品交易、扒手、偷窥狂、一夜情的守望者以及伺机寻衅滋事的地痞流氓等各色坏蛋,他们鱼龙混杂地掺和在人群里面,才是这见不得光的勾当的“主打牌”……
晚上十点五十分,柳云赶在最后的一班公交车回到了姐姐的家中。姐姐在桌上留了一盆鲶鱼炖茄子和一张字条。
弟弟:
不知道你又干什么去了,晚回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鲶鱼炖茄子,吃完了就放在那里别管收拾了。我上班去了,你早点睡觉!
姐姐
柳云看见这一大盆香喷喷的鲶鱼炖茄子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是这菜姐姐一筷子都还没动,所以他要等姐姐下了班回来一起吃,不过还是忍不住顺手捏了一块放在嘴里。
不到十分钟,姐姐回来了——姐弟俩今天几乎是前后脚到家的。姐姐依旧醉得东倒西歪,脸上的绯红却显得格外妩媚。
“弟啊,不能再让姐操心了,以后要是晚回来给姐打个电话!”姐姐摘掉耳环顺手放到了兜里。
“噢,你咋又喝多了?我还没动筷儿呢,等你一起吃呢!”
“嗯没事!姐吃不下了,你自己吃吧!”说着径自进了卧室。
柳云看着这么好的菜姐姐竟然吃不下,觉得有些可惜,于是就只好给自己盛了饭。这时候,卧室里姐姐的手机响了。
“喂,翠儿啊……不去了,喝多了……以后别老坐雷锋台……哎,对了今天挣了几篇啊?……呵呵,我说是铁房你还不信,喝那么多才挣三篇儿……就是就是,忒抠门了!……我五篇儿……早点完事早点回家……不跟你聊了啊,我明儿寻思着带我弟弟买个电话去呢!……什么啊!想哪去了!那是我亲弟弟……得了,Bye了啊……”
柳云听见姐姐在里屋语无伦次地讲的那些新名词自己都跟听天书似的。他发现姐姐真的变了,但听口气也真是在北京混出名堂了,他也想跟姐姐那样过他心目中“上流社会”的日子,这让他觉得投奔姐姐是个正确的选择,他需要靠姐姐在成功的路途上给他带路,于是他一边想着一边欣慰地埋头猛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