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冗长。头顶较为紫红，愈往下则愈发青蓝。偶尔有白色片羽打着旋飘落，这里却没有真实的地面，簌簌的白色嵌入略深的青灰色便泯灭成淡淡的粉状颗粒。紫红与青蓝的交界处是纤细的银白色，闪闪的色泽成为这个诡异空间的唯一绚丽。银白色身影微微颤动——那少年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雪弥猛然惊醒，因为本能而向上坐起的惯性被束缚，镣铐拉扯得手腕和脖颈的皮肉绽裂开来，艳红的鲜血缓慢地将白色床单染得猩红，就像画中的一笔朱砂。
    床单？镣铐？
    记忆滞留在季斯年轻轻的声音里，直觉告诉他，这里绝不是普通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臭味，四周堆放的肮脏仪器似乎许久没有动过了。
    “明雪弥先生？”带着金属感的低沉男声悠然过耳，辨不出年纪的张脸侵在诡异的黑色里：“原来变声器这个东西这么好用，”他低低笑了一会儿又缓缓开口：“以前我还非常担心呢，季斯年是天才……但没想到他是单纯的杀戮武器。”
    “……？”雪弥张大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差点忘记明先生的声线被封住了，请谅解。”他微微扬起右手，好心提示道：“已经可以说话了哦。”
    “你……”虽然可以说话了，声音却异常虚弱：“我就叫雪弥，没有姓氏……不管扯上明哲，他已经奉献了他的一切……”
    “真感动啊，明……哦，雪弥先生。”那人冷笑：“知道么，若不是因为你，明哲他也就不会死哦。”
    “……随你怎么说，”雪弥漠然地回答：“他已经去了，你又何必这样？而且，把我抓到这里来也不仅仅是因为明哲死因的拷问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换了个姿势，慵懒地靠在墙角：“季斯年发现你有召唤幽冥神兽的力量，但这不可能是实习生的力量。因为学生会长明哲刻下【亾血之咒】证明你的身份与魔族无染，并拥有足以进入学院的强大灵力，所以你的身份没有经过考究……但是啊，能召唤幽冥神兽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幽冥神兽是现知最强的八大灵宠之一，没有死于战斗就会永生，就算是幼兽也具有强大灵力。其特征是青黛色的皮毛，由瞳色深浅辨别灵力强弱：金黄、淡金、铂金、银玄、纯银，随着瞳色幻变，灵力强度也依次递增。幽冥神兽的灵性极强，永远服侍一位主人，就算主人身亡，也会找到其转世之体继续侍奉，除非【解约】。
    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灵宠，怎会被一个连实战经验都没有的实习生随意召唤？
    难道这个小东西的前世……？
    男子微微颔首，沉思许久后目光炯炯地看着雪弥，扯出诡异的笑容，伸手：“卡，瑟朵烈德尔，缇夫隆的黑金……召唤冰冷的仆从，为我付出！【金属梦魇·寻】”歪歪扭扭置放在角落的仪器不再静默，爆发出惊人的金属嗡鸣声。抖落一地尘埃后，那仪器竟生生分裂成两部分，镶尖锐倒刺的绳索将雪弥紧紧勒住，扯入其中又合二为一。
    “呃唔……”雪弥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感惊得呻吟。
    “萨德斐罗，莫斯迪……”看着半透明仪器中面目愈发狰狞扭曲的雪弥，男子轻松悠然地笑出声来：“请给予我明辨一切的瞳孔，看清一切！”
    “……不！不可能！”男子错愕地睁大双眼，双目失去焦距：“你……你怎么可能拥有三千年前缇露维圣女近乎百分之百的灵识体和百分之八十的灵力？沿袭了数千年的力量居然如此完善！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拥有这样的力量？”
    “唔咳，咳咳咳……噗——”雪弥狠狠咳出玫瑰般鲜艳的红色，随机深深地看了那男子一眼，疯狂地痉挛一阵，昏睡过去。
    “咳血和痉挛是【轮回之咒】的后遗症，难道……”男子冷笑几声，缓缓撕下脸上的易容面具：“不愧是【神澈圣女】缇露维，可笑可叹。”
    ……
    “呃不要……痛……啊——”雪弥惊醒，抚了抚身上针刺般疼痛的伤，按着太阳穴想要回忆之前的事，却只记得季斯年冰冷的质问。
    “咳——唔，”咽喉很不舒服，却只是有些干涩；全身疼痛，只是细小的伤口：“我怎么招惹到季斯年了？不就是养只灵宠，至于么？”
    雪弥有些失神。
    眼前慢慢蒙上一层轻柔的雾色，阳光和草地，熟悉的建筑物逐渐模糊了。眼前是令人窒息的血红，随处可见破碎扭曲的躯体，那种炼狱般绝望、痛苦、杀戮的血腥气息将整颗心狠狠捏住。右胸口有些憋闷。
    突然，混混噩噩的天地间飘出妙曼的紫色身影——那是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少女。宽大的衣袖和精致的发髻无一不表明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但脑中强烈的共鸣和剜心的疼痛又无一不在提醒着雪弥，这一切都是发生过的。
    “可怜的人们……”那少女微微叹息，不沾染丝毫尘污的圣躯优雅地跪坐于地，伸出如葱十指，娴熟地结印，低吟：“啊……匆匆而去的风，奔腾不息的浪，长眠无言的土，冰冷不羁的金和热烈骄傲的火，我以‘光’的名义、‘明’的姿态挽留你们的脚步，请赐予我改写天地的资格，允许我借用你们的力量，【诸神之瞳·恩赐】”
    失去生机的躯体已经随风幻化成细微的尘埃，破损的土地、污浊的空气、昏暗的阳光也都变得蓬勃清新，完美无缺。
    “咳……咳咳咳……噗——”少女看着天地间的改变，来不及有何言语就咳嗽着吐出黑紫的粘稠液体来：“呼，时间已经这么有限了？”
    少女叹息着轻揉太阳穴，强迫自己站起，踉跄地远去，紫色裙角沾了紫黑的粘稠，她却浑然不觉——或是毫不在乎。
    “娅索莉尔！”远远传来纤细温柔的呼唤声：“等等我，慢些走，别太逞强了啊……你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神意】之前，你可以完成的。”
    “接下来呢，图珈穆希？”少女理了理有些褶皱的紫裙，粲然一笑：“我都不知道我是你指点的第几个女人呢，可以告诉我吗？”
    “……娅索莉尔，什么叫‘女人’啊，您是【圣女】，纯洁高贵，优雅神圣，是不可亵渎的人界正义者，和平的维系者。”
    “我听够了，小希。”少女垮了脸，叹气道：“你啊你……明明比我的年纪还小，大道理却比谁都懂，正义、和平、圣洁？其实我不愿意啊。”
    湛蓝的天空逐渐染上诡异的紫红，莹莹碧草也逐渐变得青蓝。少女优雅取下发簪，润泽的黑色秀发竟在散落的瞬间变成银丝！
    “您以为我愿意？”少年苦笑：“若不是血脉的羁绊，谁想这样？半死不活地呼吸着早就厌倦的空气——我早就活够了。与其获得永恒青春，还不如在凡尘中潇洒一载。”
    “看来我要幸福些，”少女亲昵地捏了捏少年清秀俊雅的脸：“再过两个月啊，我就可以如愿以偿了呢……小希还要煎熬很久。”
    “圣女，您的手很凉的。”
    “怎么？我偏要捏你的小嫩脸！”
    “啊——痛！”
    ……
    这是什么啊。雪弥无奈，这些类似的东西，他已经第五次看了。
    坐落在城郊的奢侈别墅群中，色调最清淡的米白色别墅就是明哲的住所——不过这幢别墅已经是属于雪弥的财产了。
    想到这里，雪弥又忍不住红了眼圈。明明只是萍水相逢，明哲却给了他名字，给了他身份，满足精神、物质的所有需求；而明哲，却黯然而去。
    静静泡在浴池里，胡乱添加了些许香料，用手轻轻搅出无数泡沫。
    “……”泪水扑朔的雪弥抱紧自己，没来由的感到阵阵寒意：“明哲……雪弥害怕一个人，怎么又是我一个人了，为什么我总是一个人呢？呜呜……你不是说，哥哥的会一直陪着弟弟吗？你去什么地方了……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