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她站起身来，走到我的面前，“这样美丽的姿容怎么可以埋没在整日子的柴米油盐中。”陈翠儿说这话的时候，在我面前转了一圈，绫罗所制的衣裙，袅袅的旋开一朵花来。
    她凝眸浅笑着，将我牵到她刚才坐着的妆台前，按着我的肩头，让我坐下。铜镜中映出的女子，姿容秀美，但是眉梢却浅浅笼了一层忧思。这样的神色，以前从不是阮凝荔会有的。我傻傻的看着那个和我有着一样容颜的女子，泪痕满面。
    “这世间，只有美丽又无情的女子才能最好的活着。”陈翠儿将下巴轻轻地搭在我的左肩上。“你还小，以后会明白我说的话。”说着，她松开我梳好的头发，拿起牛角梳在我披散开来的发上梳了起来。
    窗外不时传来阵阵鸟鸣声，偶尔能从窗边闻到几丝偷偷溜进来的暗香。纤长，莹白的指在漆黑的发间穿梭着。她说“你的头发真好。”我木然看着镜中年纪尚幼的女子披散的长发渐渐被梳成一个随云髻，并垂挂上着粉色的流苏。
    “你不爱笑吗？”她说道，“自你进来，我便没见你笑过。”
    “……”
    她忽的叹了一声，本要在我脸上绘妆的手轻轻地放下，“我从未见过你这般美好的女子，这些脂粉在你脸上怕是只会掩了你的秀色。”
    说完，她便将我拉起来，在我身边转着打量着，“真不知道将来谁那么有福气能将你娶回家。”
    “姐姐。”小小的少年，悄悄的躲在门后面探头探脑的望进来。春杏一边拉着睿儿想将他带出去，一边慌乱的告罪。
    陈翠儿朝着睿儿招招手，睿儿趁着春杏一时不注意，挣开来往我这边跑来，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委屈地说：“姐姐不要睿儿了吗？”
    陈翠儿掩面笑了笑，“多喜人的孩子，这是你弟弟？”
    我点了点头，陈翠儿拿起一旁碟子里的糕点诱惑睿儿说：“你叫睿儿是吗？过来姨姨这边，姨姨给你糕点吃。”
    但是睿儿只紧紧的抓着我，躲在我身后偷偷的看着这个漂亮的姨姨。陈翠儿见睿儿不受诱惑笑的更是开心，冲我说：“这年纪的孩子还真没有像他一样不喜欢糕点的。”
    我扯了扯嘴角说：“口信已经带到了，我也该走了。”
    “这么快？”陈翠儿很惊讶，往唇边送去的糕点也堪堪的停在了红唇前头，一双美眸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舍的看着我。
    她放下糕点，抚了抚鬓角，垂着眼帘，“很久没有见到能聊的开心的人了。罢了罢了，春杏你送姑娘出去吧。”
    春杏‘喏’了一声，依言领着我和睿儿出门，沿着来时路慢慢的朝那小门走去，一路上透红柳绿，然而这时候我才看到来时不曾看到的繁花之后的黯淡。
    走出院子，过了垂花门绕开大花园子走的时候，一阵女子的轻笑声被喊着花香的清风松了过来。春杏往那边看了一眼，低骂了一句‘妖精’，便躲着园子里人悄悄走着。
    只是，她便是这样，也还是被园中的女子眼尖的瞧见了。
    “这不是柳园的春杏吗，你家姨娘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好？”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却让睿儿抓紧了我的袖口，他看了看园子里的女子，又看了看我，便垂着眼眉往我身边凑了凑。
    “春杏请陈姨娘安。”虽然愤恨，但是春杏还是笑着走进了几步。我只好领着睿儿跟了过去。园子中间立了个遮着轻纱的五角亭，而笑声就是从这亭中传来的。偶一阵清风拂过，轻纱之后露出一张比花娇艳的容颜来。
    我悄悄看了一眼，又别看眼去。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庞，虽不比陈翠儿娇艳，但是却胜在朝气，那是陈翠儿没有的明媚。
    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她还是注意到了我，她看了我一眼，似漫不经心的问：“这位是？”
    “是受托来给姨娘传口信的。”
    “原来如此，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是你家姨娘给老爷买的丫头呢。瞧瞧这模样，可真是水灵。”
    “你叫什么名儿？”
    “……”
    “我家姨娘问你话呢。”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瞥了一眼，那个从轻纱后出来的小丫头，不意外的在她眼中看到了几分的不屑。
    我拉着睿儿，看向春杏：“可以走了吗？”
    “你……”那丫头羞恼的瞪着我，却说不出话来，倒是那个陈姨娘又笑了几声道真是好傲的性子。我依旧不理那边的主仆二人，只盯着春杏。
    春杏看到陈姨娘主仆吃瘪心里很是高兴，虽然极力掩饰，但是眉眼间的喜色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当然那边的主仆二人自是没有看漏。
    陈姨娘冷哼了一声，而那小丫头则沉不住气你的跑了过来，似是要在我脸上抓挠几下泄泻火气。只是没想到我竟躲了过去，而她自己还不小心被绊了一下，脸蛋朝地的扑到在地上。春杏不动声色的将脚缩回到裙子底下，看似好心的扶起摔倒在地上的人。
    “青梅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看看多漂亮的一张脸儿怎么就摔成这样了。”
    看似纯良的春杏似乎也并不是那么的单纯，脸上满是泥土血污的青梅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春杏的鼻尖，大喊着：“是你绊的我。”
    陈姨娘喝了一声，青梅马上就噤声了，不甘的回到轻纱后面。临走时还狠狠的瞪了我和春杏一眼。
    轻纱被回去的青梅打起来，露出陈姨娘那堪比娇花的脸庞来。涂着鲜艳蔻丹的指甲映着葱管一样的玉指，是说不出的好看，只让人觉得这样漂亮的女子便该有这般好看的十指。
    陈姨娘笑了笑，指着纨扇的手轻轻的摇了几下，“姑娘看起来也是大家出身的小姐，怎么就……”
    那省略的话中含着的意味可是有的让人揣摩。春杏的脸白了一下，接着便面无表情的说：“奴婢还有送这位姑娘回去，先告退了。”
    也不等陈姨娘开口，便领着我和睿儿离开。后边隐约传来青梅的话——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将我送到小门口的时候，春杏咬着下唇，踯躅的说：“姑娘以后多来看看姨娘好吗？”
    我看着她不说话，她犹豫着，后跺了跺脚，“姨娘从来没有像今儿的这么高兴，虽然平日里也都笑着的，但是我知道今天她才是真的高兴。”
    我看着她眼中的期待，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春杏马上兴高采烈的道了一声谢，说以后要来找陈翠儿的话，就找先前那为我开门的少年就好了。她说那是她同乡，平日里关系也很好的。
    我说知道，便在春杏的目送下牵着睿儿沿着来时路走去。一路上睿儿都乖乖的任我牵着，直到走到杏花巷口的时候才说：“姐姐不喜欢那里。”
    我不语，他又说：“我也不喜欢，那儿就像是，就像是姐姐给我吃的枣子中不好的，看起来是好的但是里面却被虫子蛀了。”
    “那个姨姨为什么喜欢待在那种地方？”
    我看着睿儿仰起的小脸，笑了笑，看向路边的柳树：“那是她喜欢的生活。”
    “可是她不开心。”
    “但是她不后悔不是吗？”我怕看着睿儿半知半解模样，又道：“你太小了，不懂。”
    “那你懂吗？”
    “我也不懂。”
    有些人喜欢做外面的飞鹰，有些人却喜欢金丝雀的无忧，人各有命，谁也管不到水，谁也不能替谁来做选择。
    但是我还是不由得会去想，那个美艳的女子在离开那个她出生的山村的时候是否有留恋不舍，在成为李家的小妾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不后悔，在那深宅里看着姹紫嫣红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家中的老父老母。那个愿意为了荣华放弃一切的女子，她是否已经真的遗忘了山村里的鸡鸣犬吠，阡陌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