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2】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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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光朦胧,方锦揉了揉惺忪的眼,在这阴暗的牢狱中待久了时日,微弱的光线亦会使得双眸刺痛。男人直起身,却发觉词昊的手依旧缱绻在自己的掌心,偶尔小动,微微磨蹭。唇边染上一抹笑意,方锦将少年的手轻轻挪开,不忍惊醒熟睡的人。
然而这般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是被词昊发觉,少年兀的一颤,似乎是被挪走的手背感知到了这初冬的凉气。眼睑微微张开,清澈无翳的眸子却显得有些惆怅,下眼处有些肿胀,这几日不得好睡,词昊欠了欠身子:“何时了?”
“不晓得,只是天亮了。”方锦轻声作答,另一边的南宫蜷着身体蹭了蹭草席,嘟哝着翻了一个身,“再睡一会儿吧。”方锦伸过手,轻轻地揩去词昊因为哈欠而盈出的几滴液体,少年的皮肤因为天气转寒而开始毛糙起来,相比之下,倒是方锦的手显得更加幼滑。
词昊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经常性地失眠使得他憔悴不堪,鬓间的青丝凌乱地搭在耳边,虽说凌乱,却显得这个男人更加俊美难耐——甚至是美到哀怨。男子的美与女子是不同的,前者更多时候是隐忍与内,却也更为惊心动魄,“锦娘,”少年迟缓了片刻,有些羞赧地开了口,“爱上……男子,是怎样的感觉?”
“感觉?”男人被少年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懵,方锦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却反而问之:“那词公子认为,男欢女爱又是什么感觉呢?”
少年哑然,只得摇头作罢。方锦却笑靥若花:“你若是爱上个女人,与我爱上男人,要真想找出个差别,那岂不是折煞人?”素颜虽带倦容,却出落地娇柔细腻,惹人怜惜,但那精细的轮廓又透出几丝坚韧,方锦将少年拉近自己,纤手陷入对方的青丝之间,词昊看着那渐行渐近的绝美容颜,不由一阵忐忑。方锦轻轻靠着隔开两人的木栏,收回的素荑轻触少年干燥的双唇:“我爱的他,正巧是个男子罢了。”
爱上了,认定了,便就是了。这本来就是简单的事情,只是太多的人伦、坏境给这份爱上了枷锁——最后将这鲜活的感触活活勒死。男人轻轻搂住了少年,词昊微微一颤,但还是静静地顺从了这一亲昵的动作,方锦喟叹,指尖抚过少年的颧骨:“最后,我和他,谁都没有得到蒹葭啊……”
少年仰首,却见方锦浅笑,唇角微扬,然显得无比寂寞。词昊伸出手,指尖贴上方锦的眼线,却没有意象之中的湿润,少年尴尬地收回手,却被男人一把握住。词昊定神,忽的发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亲近,自己的右颊可以明显感知对方吐露的湿热气息,带着些许温痒,耳边传来男人温柔的声音:“为过去流泪,很不值得。”
词昊蓦然想起父亲挂于书房的行书,一纸流水淡云,起笔飘渺如风,落尾却又无端凝重,“九歌难觅,七律不齐……”少年喃喃念叨,他微垂着头,却不觉身边男子一阵惊愕,“白鹭有情,蒹葭无意……”
方锦愕然,尘封的句子从词昊口中缓缓说出,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幕旧景,泛着烟黄,沉淀在回忆中的那场初遇,最后一滴凝固的墨汁,还有那个男人清秀的眉目、缠绵的软语、浓烈的亲吻,唇齿之间难以遏制的欲望,在那遥远的时空中,再一次激烈地回荡。
这是怎样一段香艳的过去?方锦扪心自问,不禁踉跄而笑,明眸微阖,却漾着一丝浅浅的哀伤。他抬首,收手圈紧面前仿若故人的少年,随意地撩开对方的发丝,探身,吻上那一叶柳眉。
词昊亦怔在原地,少年在脑海中揣摩了无数次方锦与词晖湘的故事,终究没有个了明的答案,然而却是这一次似乎虚幻的接触让他恍若梦醒。方锦绵薄的双唇贴于自己的左眉,然后轻轻地扫过眉弓,从眉心而下,那缓慢而又温柔的触碰让词昊近乎窒息,少年兀觉咽喉火热,像是一股洪流倒冲而上。唇肤相离,词昊把持这一瞬的间隙猛喘一口气,还未平伏胸口焦热,便觉双唇一阵温蠕,少年不由自主地微侧过脸,唇隙被一丝甘甜充盈。覆在自己之上的男人缓缓地挪动着双唇,这般强烈的气息使得词昊几乎昏厥——词昊从未与人如此密触,常日只愿清风墨香,书几页雅文,虽说出入方锦的湮华殿,但也不过是赏花品茶。
紧贴,却觉一阵玉兰香气扑鼻而来;微松,却惹得唇边一丝痒意。方锦暗自苦笑,却不忍离弃这一吻的温存,他一时血脉膨胀,却没有意料到词昊如此安然顺从,男人合上双眼,仿佛周遭檀香盈盈,锦帐微垂。良久,方锦松开了禁锢,词昊一愣,随即大口吸气。
方锦有些不忍地看了看少年,词昊双颊难以遏制地飞上了红云,“在下……失礼了……”终究是找不出合适的句子为这一枚唐突的吻画上句点。词昊默不作声,只是对着男人浅浅一笑,似是尴尬,又是无奈。
沈笙默默地坐在角落,晨寒醒人,司乐公子睁眼便看见那一幕红唇戏,男人苦情地轻叹,二十年一辗转,回忆复刻再现。方锦终未老长青,然词昊亦是弱冠年华,相似的一幕,而今看来,却让公子笙生出许多忧愁。
“你说最近宫里事情怎么那么多,”一名年长的狱卒百无聊赖地剔着牙,摇摇晃晃地挪至牢门,“二旬不到,就有两起行刺,三公主真是遭人咒了。”
怀仪!方锦猛地崩起神经,词昊亦明晓事关重大,便挨靠着牢栏静听仔细。
“可不是,”另一个年轻一些的狱卒开了口,“圣上大怒,要把那些刺客都剥了皮,照我说可惜了,头一回抓进来那几个男人,听说就是洛阳那座湮华殿的花魁呢……”那声音兀的压低,夹杂着一些细碎的笑声。
年长的似是欣喜:“那可是一流的小倌啊,就这样被拖去斩了脑袋,多可惜,”稍作顿息,“趁圣上还未下手,你我还可捞的二三便宜……”方锦自知这俩喽啰所语,诚然,要真是在湮华殿,没个百把银子可召不得侍夜的公子哥儿,想要见得花魁,还要看湮华公子们乐不乐意——若是乐意,自然是堪比知己,钱财也就免了;若是回绝,就算是千金也难买花魁一笑。
“哎,你这就没出息了,”年轻的窃窃而谈,“你可见那最俊美的一个?”没有得到年长狱卒的回答,那人便自顾自继续:“那便是湮华殿主,人称‘洛阳奇男子’的方锦啊!”
“是他?”年长者的声音略显惊愕,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说来他不是管了那鸭店二十来年吗,怎么看起来跟个男娃娃似得?”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那些给公主当包打听的婆娘说,那方公子虽然是三十八的老男人了,但脸蛋生的就是十八岁的样子,我原来在洛阳当差的时候,咱们那些官老爷花了大把银子去挤个什么烟花会的场子,回来都说他比女人还漂亮呢!”
年长的亦是被惊到,“真是个极品美人,说来,刚开始我还真认为那家伙是个娘们呢!”话落,两名狱卒放生而笑,片刻,年轻的发了话:“这第二回抓来的人还真不是个小人物!”方锦蹙眉,仔细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可不是,宋大将军的黄花闺女。”年老的似乎端了杯茶,一股脑儿倒进嘴里,“你我也不要嗑叨了,那丫头马上就会来咱这里报到——你说宋大将军啥不好,生个女儿乖乖嫁人多实惠,还召进宫来封了个官。”
宋大将军……宋翊鸢?方锦转首看了看词昊,少年亦是一脸惊讶地摇头。
“她当时是二公主身边的红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圣上一向很宠林妃的孩子。”
“也怪人家林贵妃肚子争气,”年老的狱卒重声一叹,“如今太子殿下病重,那天我问了个煎药的太监,太子成天吐黑血,身上还发褐色的斑点子——照太医院的意思看,太子殿下怕是没有希望了,问三公主,公主也说不知道什么原因……”
年轻的狱卒疑惑道:“上几日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得了病呢?”
“鬼知道,不过听说圣上在皇后寝宫中搜出了一个布娃娃,照我看,这皇后还真是狠心……”年长者饮茶停顿,然后接着唠叨:“二十多年前把皇太后害了,现在还对亲生儿子下手,一直听说余家有心谋反……”年长者似乎觉得有些漏口,便压低了声音:“看来还是真的!”
“那不就意味着,三皇子很有可能……”“嘘……”年轻人的猜测被年长的狱卒打断。
方锦起身推醒了南宫尽离,男人凑到司药公子耳边,“什么事?”南宫伸了个懒腰,不住地打了个喷嚏。少年顾不得形象,胡乱地吸了吸鼻子问道。
“浑身发褐色的斑点,呕黑血,”方锦皱了皱眉,眸间闪过一丝寒光,“南宫十三毒中,可有致人于此的毒物?”
南宫一愣,随即答道:“应是三大换命散中的‘已思’。”南宫十三毒中共有三剂毒物以换命散命名,即“齐难换命散”、“已思换命散”、“蝶换命散”,分别由南宫三代显赫蛊师南宫齐难、南宫已思与南宫蝶研制而成。“中‘已思’者,呕黑血,发褐红疮斑,毒发急快,如果可以正确地施以金针,便可以延长至二十二天。”
南宫微微一叹,“素来族中有人徇私行蛊害人,便会被处以‘已思换命散’了却性命。当年南宫已思虽为女辈,却违背规定学习蛊术,听说最后因为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而自我了结,”尽离抬首,始觉方锦突问几多蹊跷,“难道……”
“可有解药?”方锦没有正面回应南宫的质疑,只是继续询问。
南宫摇头:“没有。”
“就是说,”男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自己的心情,他回首,见词昊焦急地抓着木栏,“中了这种毒,只能等死?”
“是,最多就用金针封脉——也只能活上二十二天,而且生不如死。”南宫干脆地答道。
方锦咬了咬下唇,“太子被下了毒。”男人轻声说道,“呕黑血,发红斑——怕是被人下了毒,应该是百毒金枝干的吧。”
南宫一惊:“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方锦反问,“这宫中除了她还有谁会下毒?而且你也知道,她会用南宫十三毒,词昊当初不就中了‘离梦散’,还有木槿……”
“不,”南宫示意方锦冷静,少年摇头,“她虽然被人称作‘百毒金枝’,纵使她拿到《南宫珍蛊》,将其中蛊方研习透彻,并且配制熟练,”南宫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前些时日为救词昊割腕放血,那一道伤疤横在碗口很是明显,“就算她配的出其他十二种毒物,都不可能配出‘已思换命散’,”见方锦疑惑,南宫浅笑:“因为其中有一味药引是血。”
方锦愕然:“血?”
少年点了点头:“正是。只有具有南宫血脉的人的血,才能配出这种‘换命散’——怀仪虽说善于用毒,但她并不是南宫后人,自然配不出这方毒剂。”提到南宫后人,司药公子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这一代医蛊枭雄世家,如今竟然落魄至此!
“哐当”牢狱的大门被推开,两个狱卒拖着一名受伤的囚犯进了大牢,年长的狱卒拎着一大把钥匙哐当哐当地开了一条锁链,年轻的将拖来的死囚往里一扔,那人似乎受了重伤,一个不稳就摔了进去没了动静。木栏门被粗重的枷锁禁锢,年长的狱卒朝着方锦望了两眼,却被年轻的那个猛地拖走。
“宋翊鸢!”词昊眼尖,那个摔倒在地的死囚抽了抽下肢,艰难地侧过身,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众人的眼帘,沈笙亦发现了被折磨地遍体鳞伤的少女,“怎么是她?”
方锦一愣,南宫眼疾手快将一丝金线飞出圈住少女颤抖的手腕,毫无规律的脉象,司药公子抬首瞥见少女身下的草席渗出了鲜血,三枚金针穿过牢栏,稳准狠地扎住宋翊鸢的穴位。南宫双眉紧收,唇畔染上一丝肃杀,齿逢间艰难地挤出几字:“她中毒了……而且,被废了武功……”攒动的腕脉,若有若无的气息,小腿中了飞刺而入的金针都毫无反应,司药公子不禁惊愕居然有人下得了这般毒手,不仅下了软骨毒,还将少女下肢经脉活活挑断:“不仅如此,她下肢经络全毁。”
众人皆惊,却见宋翊鸢艰难地抬起右手,满是血迹的手臂在半空中颤抖不已。南宫另出三针,止血麻痹。“方,锦……”右手再次落下,少女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