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兀雨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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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锦淡淡地饮完一盏茶,桌上袅袅青烟,他浅浅地笑了,搁下了掌中的茶碗木槿沉默地坐在一旁。“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吧,”方锦的笑掩盖不住一丝沧桑,“二十年,从我第一次跨入湮华殿到如今,已经是二十个年头了。”男人苦情般地摇了摇头。
    “锦娘,敢问……词大人现在可好?”木槿试探着问道,逗留在湮华殿不少时日,不见锦娘所述的晖湘大人,少年不禁有些疑惑。
    每每提到这个名字,方锦的笑总是带着一丝伤感,天赐不老容颜,就连暗自神伤的表情都分外精致,世人看不见年岁风沙在锦娘脸上的痕迹,然而方锦却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不可逆转地老了下去——“词晖湘么,十八年前他娶妻生子,便再无音讯。”
    恐怕不是寻不到音讯,是见不得去寻。木槿默默地想着——面前的男子静若处子,淡然地看过一场烟花易冷,任花开花落,不见方锦喜怒于色。“锦娘有多爱他?”木槿问道。
    “木槿,爱岂是可以量估的?”方锦反问道。
    一滴水珠打落在窗台上,发出轻轻的“滴答”声响。方锦望着窗外,萧萧暮雨子规啼,细密的雨丝给窗户蒙上一层水汽。男人淡然地一笑,然后起身拍了拍木槿的肩膀:“去休息吧……”
    “锦娘难道不会心有不甘?”木槿望着方锦兀的起身。
    方锦顿了顿,从容不迫地扬了扬嘴角,“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二十年前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词晖湘于自己不过是过客,一场戏谢了幕,又何必强求更多。然而他们之间需要那么一片空白来保持相互的神秘感——自那之后,词晖湘是翰林府四书五经的总领,方锦是洛阳第一风月场湮华殿的主人,不同的两条轨迹,两个人终究渐行渐远。
    最后一个晚上,词晖湘不顾一切地抱紧了方锦——林妃娘娘唆使皇上召词家少爷词晖湘,将自己的表妹,也就是杨曦泉的女儿杨慕云赐予词晖湘,且分拨良田千亩予词家,再招词晖湘为翰林府四书五经总领。圣旨一下,即日成婚上任。
    “但求,不要恨我。”离开故乡那么多年,终于要回家,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方式,词晖湘不禁懊恼万分,“我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方锦闭上了双眼,“词晖湘曾教我,一次相见,二次错过,三次永不再见,”少年笑着说道,“此般错过,请词大人不要再对方锦有所念想,愿今生永不再见。”
    灯影红烛,方锦从未有过如此顺从地完成这一切,他的进与出,起与落,终究在今夜之后成了回忆。方锦还是笑了,犹记得第一次跨入湮华殿的时候,世人夸他一笑倾城,而如今这样的笑,甜腻到心痛。词晖湘最后还是筋疲力尽地倒在少年身边,潮红的脸颊贴在一起,十指缠绕,词晖湘扯过零散的棉被,将两人严严实实地裹住。
    “我想……”词晖湘捧着方锦的脸颊轻声说道,他吐露的温热气息打在少年的面庞,“听你说爱我。”
    方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一夜流星,风流飒沓。词晖湘在清晨收拾好所有的行囊,湮华殿的钥匙用一根麻绳系好,被塞进方锦的掌心,殿外早有马车等候。方锦起身替词晖湘理好衣襟,男人披着一件白底翠绿纹理的长褂,简单地挽起发丝,他握住方锦的手,然后将少年拉到跟前——“但愿你可以记住这最后一个吻。”词晖湘低头,洒落了一抹芬芳。
    停留了两三秒,方锦轻轻推开了词晖湘,少年淡淡地笑了,“我会守着湮华殿。”
    马鞭起落,转动的木轮发出吱嘎的声响——像是每次词晖湘闯进自己屋子时木门的吱呀声。方锦站在大殿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车辆远去消逝,任眼眶模糊。
    “锦大人。”转身跨入湮华殿,却见得所有花魁仆童下人齐齐地跪在自己面前,恭敬地行礼。方锦扬手示意起身,少年一抬头,“湮华殿”三字印入眼帘,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都过去了,不是么?”
    三日之后,翰林府为四书五经总领词晖湘大人洗尘;再逾一日,词晖湘盛礼迎娶杨家独女慕云。
    “听闻林贵妃向晖湘大人施压,倘若晖湘大人不出山,便要取了他家父母亲眷的首级。”“唉,你说这个林妃娘娘怎么会想出来让晖湘大人去做官呢?”“要论才智,如今哪个公子哥可以比得上晖湘大人,只是无心功名的人……”“晖湘大人一定很痛苦……”仆童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词晖湘离开的事情,方锦皱了皱眉,将空茶碗往桌上一放,周遭的小仆们都一惊,便乖乖闭了嘴不再讨论。“过去的事情,你我都无需再在意。”方锦说道,然后挥手让仆人们都下去。
    “这样好的胚子,做茶仆真是可惜了。”
    “若不习书,掌心和指轴上怎么会有茧子?我看你生的一身秀气,想罢不会是做农活的出身。若不为生活所迫,恐怕也不会来我这儿藏着发霉。”
    “我一直以来,所希冀的爱与恨,无关乎阴阳雌雄——这世上有太多的人被凡尘戒律压抑了内心的喜怒哀乐,你我都是这样可悲又可恨的人。”
    “你和他是那么得相像呢。”
    “一次相见,二次错过,三次永不相见……”
    “一瞬间的幸福之后,便是那无可改变的被人遗忘的命运。”
    “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你看得起它,那便是荣华富贵;你若是看不起它,它便是窗台子上的尘土,它什么都不是。”
    “方锦,我可以爱你么?”
    “露水霞红,化作湮华——倘若我想,可不可以不要再去念想过去的痛。”
    “十年天真,让我输了一个轶树,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父亲赶走,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怀里;我用三年时间来治愈这一场大疾——我不可能再用一个十年来祭奠我的爱情。”
    “向来没有人敢不经我的同意带走这里的人。”
    “在下早说了,方锦不接客——既然杨大人非要夺他人所好,也休怪晖湘不客气。”
    “方锦,看着我,你闹够了没有!”
    “我很,在乎你。”
    “我想……听你说爱我。”
    “都过去了。”少年注视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牵强地一笑,洛阳的街上锣鼓争鸣,英俊的男子骑上良马,披着朱红色的锦袍,伴着春风得意的唢呐,牵领着迎亲的队伍向杨宅行进。方锦合上了窗子,接管湮华殿的他搬到内殿五楼的序源阁,对这间屋子他不陌生亦不熟悉。少年拾起桌上的习书作品,那一张泛黄的纸上记载着他们初次相遇的斗诗,“词晖湘,我们谁都没有得到蒹葭。”说罢,方锦推开窗户,将这一页回忆撕碎,向半空抛去。
    这时,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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