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沈慈穿了一件紫纱旗袍，约了陈普生到威尔斯咖啡馆见面。她去得早，等了好久陈普生才来。见他满额是汗，沈慈咬着唇笑了起来，“有事绊住了你？”
    陈普生不哼声，默默拿起她为他点的冰咖啡，一饮而尽。
    沈慈知道必定是岑佩佩，却也不拆穿，只道：“我要见庄晟。”
    陈普生无法掩饰眼中的震惊，一把捉住她的手，厉声质问：“你还想回到他身边？”
    “为什么不？”她的眼睛里满含着一种动人的深情。
    他愕然站起，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曾经答应过她，无论她对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无条件答应。但是此刻，她终于提出她一年来埋藏心底的渴望。而他却无言以对。
    直到此时，他才彻底领悟，她的爱情，早已交付他人，纵使岁月无情，身不由己，依然无法释然。
    “回到他身边，你会感到快乐？”他问，声音有些颤抖。
    她笑，漫不经心。“离开了他，我又会快乐？”
    窗外有亮丽温暖的阳光，他坐了下来。在她对面，似乎平复了心情：“见了他后，你打算怎样做？”
    她透过玻璃窗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淡淡笑道：“不知道。我只想见他。”
    “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并不想见你。”他毫不留情的揭开她血淋淋的伤疤，“他要是想念你，当初又怎会舍得让你离开。这一年他从未问过你的消息，哪怕我整日同你一起，他也不曾提起过你。他爱上了一个寡妇，从遇见她那刻起，他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
    她笑得很鄙夷，“难道我不知他是怎样的人？”
    他垂下脸，不再试图打消她的念头。
    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答应，“我发电报过去。”
    “谢谢。”她真挚的说着。
    他没有说话，依旧把头压得低低。
    她又把目光移到窗外，却无意瞥见了那抹似曾相识的身影，她睁大了双眼，牢牢锁在远处一家丝绸店门前那张俏丽容颜上，她霍然站立，不顾一切地奔了出去。
    隔着如潮人群，她急切想要捉住什么，可那虚幻般的影子终于无情的在她指间消失无踪。
回到公寓，她觉得累。这会儿已是深夜，她喝了很多酒，是他背她回来的。在床上躺下来，她闭上眼睛，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弥漫着醉人的气息。
    他绞了热手帕为她敷面。她睡得并不安稳，双眉紧蹙，在梦里还流着泪。
    他从未见她这样悲伤，连被迫离开上海时也没有如此伤心。
    他以指为她抹去泪水。最后情不自禁的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啊，是你••••”她当即有了反应，像是想尽力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只得缓缓伸出一手探向上方：“是你么？”
    陈普生握住她的手，无言。
    “小姐，我看见小姐了••••我想追上去•••我想见她一面，同她说说话••••她瘦了许多，一别经年，我不知她过得好不好，她怎会来了苏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她待我这样好，我长这么大，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女人••••”
    断续的叙述宣泄了她多年的悲伤，他拥她入怀，温暖的手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她意识模糊的偎在他胸前嘤嘤地哭：“我想回家••••可哪里才是我的家？”
    春意动人的夜，她泪痕斑斑的脸贴在他胸前，滴落的伤心染湿了他的衣襟，凉透了他的心。他搂着她，一动不动，直到她安静下来，终于疲惫地睡去。他没有留在她身边，他不忍看她醒来的失望表情。梦里如此美好，他舍不得它幻灭，也不想让自己清醒。
    半夜，沈慈醒来，翻身去看没有锁好的窗。柔和的光影散落一地，她伸手去触，月色从她指间流过，她笑了笑，把被子裹紧了些，起身落地，她坐在梳妆凳上，用木梳轻柔打理着垂下的长发，她把头发从中间分开，看光滑的发紧贴着鬓角，又盘成了一个髻，拿玉簪别好。酒气还未散，她的脸蛋红得诱人。她站在窗前，额头贴着窗户，眺望一片漆黑的街道。
    她想他会来吧。
    那个男人，永远亮丽光鲜出现人前。风流不羁，玩世不恭。笑起来颊边会泛起两道深深的笑纹。
    从一开始，她就清楚，她永远不可能是他的惟一。
    明知会受伤，明知会失望。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飞蛾扑火。
    爱他这些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爱的到底是这个人，还是她对这个人执着的感情。
    想到这里，她的眼角似乎凝结了一滴泪，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