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儒锦在前往扬州的路上看了她熟悉的七里荷池，七里荷池案上透迤着八里长亭。她拉开了车窗，四月的风灌进来，方儒锦听见蛐蛐清脆的鸣声，她的心事被风吹来吹去，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久违的亲人，她把目光锁在穹苍飘忽的白云上，顾承彦握住了她的手，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不觉微笑：“触景生情？”
    她伏在顾承彦安稳的怀中，垂眸不语。
    顾承彦拈起她鬓后的一络长发，凑到她耳边柔声道：“不会担心，一切有我。”
    方儒锦衔了一抹笑意，细长的睫毛微微扇动。
    天朗气清，桃花瓣漫天飞舞，从纱窗向外一看，街市繁华依旧，大气典雅的宅子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兽头大门，门前之上悬着一匾，匾上大书“江南方府”四字。
    顾承彦扶着方儒锦踏上大红的地铺，走进了熟悉却又陌生的方府，他们在一条弯曲的鹅卵路上走着，一旁的假山，不远处凉亭，还有一株株盛开的白玉兰，每一处都有他们留下的痕迹。清香迎面扑来，方儒锦觉得又清爽又轻快。她想起那次离家出走的情景，凉薄的嘴唇边浮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脚下不觉愈走愈快，那以前经历的一切，也愈走愈近了。
    方儒锦走进了东阁的大厅，顾承彦温柔地为她拂下肩上碎花，厅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静悄悄地。她径直往大厅后的佛楼而去。
    “母亲。”她环顾着这熟悉的建筑，还是那宽大的楼梯，还是那阴暗的甬道，吊着一盏大灯，看上去神秘而庄严。
    “儒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楼上发出来，紧接着，一个穿着暗青色旗装的夫人出现在方儒锦眼前。
    “母亲！”方儒锦叫了一声，然后扑通跪倒，“女儿不孝。”
    “真是儒锦？”方夫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转脸去问身旁的侍女莲儿。
    “确是大小姐。”
    方夫人急切来到方儒锦面前，紧紧把她拥在怀里，感叹道：“我可再也没想到是你！你离开快三年了，我好想念你•；•；•；”
    “对不起，对不起•；•；•；”方儒锦在她怀中放声大哭，似要将这些年的所有委屈尽数宣泄。
    “好了。”顾承彦上前分开母女俩，一只手臂挂在方儒锦腰上，微笑着对方夫人说：“姐姐，一路长途跋涉的，锦儿也该累了，先让她休息。”
    方夫人怔了怔，目光落在方儒锦腰际那只手臂上，半刻也不能移动，“妹夫，你•；•；•；”
    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枷锁，重重地套住了方儒锦。她觉得一阵头昏，无力地倒在顾承彦胸前。
    顾承彦顾不得方夫人责难的眼神，拦腰把方儒锦抱起，启步往她寝室方向走去。
    房间还是老样子，绣花蓝色帷幔，七彩风景屏风，缕花寿字木窗。将方儒锦放在床榻上后，顾承彦过去把窗户打开，窗外可以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湖，到了夏天，湖上开满芙蕖，一目过去，美不胜收。方儒锦四面看着，眼光落到靠墙的檀木书架上。那些书籍，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你先睡一会，我让人把书搬出去晒晒。”顾承彦靠近她，笑意盈盈。
    “物是人非，何必徒添烦忧。”方儒锦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书架，一歪身倒在软绵绵的床上。
    顾承彦以指抹去她脸上的泪，说：“天气有些热，你又受不得，地库里的冰块也不知还有没有。”
    “你不会费心，我熬得了。”方儒锦阖上双眼，背过身去。
    顾承彦轻轻叹息着，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房门又被推开，故意放轻的步子来到她身后，坐下，一阵清风袭来，后背凉意蕴人，有人拿着丝绢为她拭去颈上薄汗，声音柔和宛如风过，“安心睡吧。”
    方儒锦的睫毛无声地震颤着。似是无法面对顾承彦的深情。
    “你哭了？”顾承彦放在她肩上的手突然僵住。
    “没有。”她回答。却无奈地从眼角淌出了一滴动容的泪水。
    顾承彦没有再说话，只是轻柔地抚着她垂下的长发，怜爱一如往昔。
    她终于鼓起勇气去抓了他的手。
    她想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这样认真的注视他的手。这是一双很有力的手，她触到它们的时候有种安心的感觉。
    顾承彦低下头来，情深地凝视娇弱的她。落在她颈边的手开始微微发颤，他身体中发出炙热的冲动。
    “以后，我们好好过吧。”
    透过竹帘渗入的虚幻光影里。
    他感觉到了那一丝看不出的柔情。他为此而怦然心动。
    默默相视的二人并未留意到木门铜把手上的冰凉柔荑。
    张柔后退着。
    不动声色的远离弥漫亲密气息的异域。
    那一刻她觉得她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