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刚才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现在好似兔子。”檀柘笑话她。一面却从背包里取出三件雨衣：“我做了好多准备，不会让你们淋湿。”他自己麻利地将黑雨衣套在身上，又把余下两件分别扔给秦履真与菩提。
    秦履真嘴角略扯了扯，大抵就算是道谢。菩提也匆匆将那雨衣批在身上，口中却不肯饶人：“谁让你非要今天拉出来爬山？遇到这样的鬼天气！这条路也难走，还要多久才能到山顶？还不知上面有没有地方可以歇呢。”
    “上去可在大佛寺住。不过我上回子去都是念小学时的事情，也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厢房？要实在没有，我看咱们就是露宿，也没什么打紧。”檀柘越说越飘，好似故意要气她。
    “快走快走！还有空跟我斗嘴。”菩提穿好雨衣，连忙催他。
    方才的雨滴已转为成片的沉重雨线了。坠在人身上，竟还有一点疼。三人匆匆地行走，耳中都是雨水击打树叶的唰唰声。地面也很快汇聚出一条条水流，冲刷过泥土，颜色混浊。
    “死檀柘！”菩提伸手抹了一把脸，雨实在是太大，把她视线都模糊了。她身上虽有雨衣，但捱不住雨大，那水都从扎紧的袖口领口进去，衣服都濡湿了，额头前的头发也都黏在皮肤上。
    “唔，这是让你有机会接近大自然，咱们再走一刻钟就可到大佛寺了。不要抱怨啦。”檀柘看起来倒是很轻松。他落下步子都格外地沉，仿佛故意去将混浊的水花激起来。“前三年，训练时还经常遇到这样的天气呢。”
    “少拿我和你这臭当兵的比！”菩提不得不承认，此刻的空气的确格外新鲜。植物的气息吃雨水一激，更加地幽冷。树叶都洗碧了，滚动着闪烁的水珠子。但她又冷又累，早上吃的几只包子也要不抵事了。哪里还有闲情观赏所谓“自然”。
    她双眼死死盯住檀柘。他精神百倍地在前面走着，他已索性把雨衣的袖子挽起来，帽子也都除了。一股股雨水顺着他黝黑的脖颈流下，留出一条条闪亮的痕迹。他不时抬起手臂拨开龇过来的树枝，那湿淋淋的黝黑手臂上因肌肉活动，白亮的反光便也闪动起来。
    菩提不觉间忽然红了脸。
    明明是没有人看到她一时的狼狈与难堪，但她不自觉地将右手抬起来，在脸上摸了一把，发觉仍是冰冷粘湿，方又放了下去。
    前面的人却突然把手向后伸了过来。他没有回头，却恰巧握住了菩提刚放下的右手。
    “前面的路上有青苔，小心滑倒。”这个方才还跟他打趣，喜欢嘲笑她的人说。
    这回菩提的脸上是真的烧起来了。
    她想起了昨夜在公园的游船上，他对她告白时的情形。但她心中又是有小遗憾的——为什么不是后面的秦履真上前一步，牵她的手？
    她匆忙地回头看了秦履真一眼。竟讶异地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相握的手上。他仍旧将自己包裹在黑色雨衣里。他没有血色的脸衬在黑帽下，水痕顺着他的脸颊慢慢地淌下来。
    他的眼皮沉沉地耷下来。虽然他本性淡漠，但也极少能见他带着这有一点颓唐的神色。
    他似乎未料到菩提会猛然回身，一向情绪难有起伏的他眼中竟掠过一丝慌乱。他慌忙将目光挪开，但在挪开的过程中，又与菩提的目光相接。
    菩提脑中似有灵光一现。
    那幅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定格在了她的记忆里。后来她想，即便是死亡也让她难以忘记。
    在荒芜的山林间，暴雨侵袭，肆虐如一场灾难。一行三人，健硕的少年勇往直前地走在前面，拖着住在他心中的女孩子的手。但她却回头看向那个向来沉默的惊慌者。
    6。
    在嶙峋的山石与晦暗的天空之间，豪雨如白线，欲将天地缝合在一起。在这满目的白，黑，灰中，却如倾倒彩墨一般，蔓开一片碧沉沉的竹林子。白雨簌簌地溅落在狭长的竹叶子上，又碎作细小闪亮的点子。而那细叶却贮存不住哪怕一点水，于是又把那碎玉般的点子倾将下去。
    几枚竹枝忽而猛地摇曳起来。
    “穿过竹林子就是了！”竹林子后绕出一人来。
    “看，那不是大佛寺？”檀柘拽着菩提走出来，伸手一指，只见前面有一带暗红如陈年血迹的墙壁。墙内隐约透出些树木与高檐的屋宇。在大雨中，一切好似蒙上了一层纱，深山古寺，愈发有了画意。
    菩提此时已全身都湿透了，冷累饿交叠在一处，让她几乎趴下。此时见了大佛寺在前，方有“要解脱了”的感觉。“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去寺里，有没有斋饭吃？”
    “那是当然。”
    “谁让你带着我们走那小道，累死人不说，竟还遇到大雨。”
    “这有什么办法？你若是走正门上山，照样淋雨的。咱们进寺里看，肯定有好多躲雨的，指不定比你还狼狈呢，这样你岂不是找回一点面子？”
    菩提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转脸去看那大佛寺。
    果然是极大的一座丛林，那朱壁萦绕过去，都见不着头。再看四面有树木环绕，屋宇俨然，怎么看都该有佛寺的庄重冷严，但不知为什么，菩提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这……寺，看起来怎么这样阴森？”菩提嘀咕道。
    “这庙里嘛，香火气重些，又多树木，当然看起来阴森一点了。你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檀柘对她眨眨眼睛，拉着她的手又稍用力了些，让人觉得仿佛是暧昧地一捻。
    菩提吃他一捏，如炸了毛的猫一般叫了一声，甩开他的手。
    檀柘仍旧愣愣地对她伸着手。他一脸的惊愕。
    菩提此时方觉出自己似乎反应过度强烈。方才他也是无心之举吧？她讪讪地想要解释，却又因下意识地后退，撞到了后面的秦履真身上。
    她重心不稳，恰踩在小块湿透的青苔上，脚下一滑，便要摔下去。
    千钧一发，亏得有人在后面轻轻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