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
    夜在发酵，回忆在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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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自上高中后，菩提有些消沉。面对新的人事，她总要花很长时间去适应。加之檀柘已走，她越发觉得不自在。
    秦履真仍旧坐在她身后。她有时与他说话，他态度还是淡淡的，目光只在书页上。
    菩提的同桌是个名叫裴宣微的女孩子。长得高而且瘦，脸尖尖的，虽不是十分好看，常半眯着的眼却有些妩媚。只是人精明过头，菩提不好与她相处，仅出于礼貌偶有交谈。
    高中的课程繁复而枯燥，然而开学不久，菩提发觉裴宣微竟能轻易驾驭所有功课，不免又有些刮目相看。她在许多方面都拔了头筹，自然是一等一的“风云人物”，菩提佩服，自己却还是不疾不徐地学，不落后亦不拔尖。
    按说这样的裴宣微该是无事可虑，然而事情总在意想之外。
    2。
    待到开学两三个月，菩提方渐渐适应了些。她开始抽空给檀柘写信，却始终没有回音。不过她也知部队管理森严，怕是回信不便，于是不放在心上。
    说来也怪，菩提的班级算是年纪里最好，班主任却不大管束。午自习时两个钟头只凭学生自己安排，菩提便大着胆子出去逛。
    菩提的学校高中部与初中部之间隔了一条柳河，中间一座桥通过。菩提曾在初中部三年，也偶尔来高中部走走，故不似他校考入的学生对此生疏。学校初中部是新建，高楼，西式的新花园，看来开阔。高中部却是建了许多年，说是由晚清时的书院改成，其前身还是明时藩王的别院。菩提的外公也曾在此读书。
    高中部占地十分广阔，虽也有许多楼宇，却喜古树成林，角落里还有几个老园子，都是一色的垂花拱门，青瓦矮房。内有丛生的植物，人迹罕至，十分喜人，也不知什么原因，始终未曾拆除。菩提常去院中坐。
    另有一处稍大些的院子，内植樱花，柳树，芭蕉，旁有一座旧亭，内有明时的铜铸巨钟，旁起一座两层小楼，侧壁有旋转楼梯上去，原来是好多年前的旧宿舍“蓝天楼”，已废弃了，不过房内还有床凳等物，菩提有时会带小说来屋中看，无人打扰，最是相宜。
    这日，菩提吃过午饭，回教室拿了小说，照例去蓝天楼院子里读。此时班里与她相熟些的不过秦履真，鱼之路。前者自不会管她行踪，后者因座位远了，又结识新友，渐渐疏远。身边的裴宣微当然埋头自己的事情。如此而来，无人知她每天中午去什么地方。
    此时正是十一月，天气已凉下来。天空阴沉沉，菩提因惧返回时下雨，便又随身带了伞。一个人往蓝天楼院子里趱行，此时午自习时间已将开始，路上的人也少，即便有，也都是望教室方向，只她逆行。
    四面皆是一片萧条之景。菩提一面行，却一面胡思乱想。檀柘远在燕北，情形难以想象；秦履真却最可恶，不痛不痒的态度好恼人——他有时仍会突然与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只顾读他那些砖头般的厚书。
    秦履真……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若说初次见面是好奇，后来又添了钦慕——此时呢？好奇是有的，甚至比先前更甚，只是钦慕倒是说不上了。或者是习惯性地对他关注，想他时偏又带着些不服，不满。真难说了。
    不过，她现在还是想能与他多处，倒是真的。
    不觉间，已至蓝天楼下。缓步上楼，忽听屋中一阵细若蚊蚋的女声，细听竟是啜泣。菩提觉事出蹊跷，格外小心——难道又是异生？身子一僵，脚步也停下。
    然而却无法感知异生的气息，想来那屋中的是人。
    什么人，会到这里哭？
    菩提虽不爱管闲事，却难捺好奇心作祟，便蹑手蹑脚到门边，偷偷往里看。
    屋中陈设如旧，只是一只凳子上却坐了个女孩子，高高瘦瘦，身形却熟悉。只见她埋头自哭，忽抬起头来，菩提一惊，这哭得满面通红的竟是裴宣微。
    此时裴宣微亦看到菩提，一怔。
    菩提十分尴尬，此时不知是走还是留，手忙脚乱，只有捏住衣角。
    “我……我不知你在……”
    裴宣微脸上的诧异神色很快褪去。她略一定神，拿手擦擦脸。竟立时止住哭泣，镇定下来。
    好厉害。菩提心中暗道。又暗自剖白：不知她要怎么处？反正——我也不知她在这里，算不得有意窥她隐私。思及此处，神色自然起来。
    “没关系。菩提，你每天中午都出来，不会就是到这里？”裴宣微脸上竟又露出笑来！方才哭出的红还未褪去，两颊与鼻头都有洇了一点，这笑容看来带着一点可怜。“你如不介意，过来一起坐坐。”
    菩提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慢慢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床沿坐下。
    人与人间的好恶总是微妙，菩提对她本无甚好感，此时忽觉她较往日可亲起来。日里她表现虽镇定自如，但方才哭得那样惨，恐怕也有自己的不如意。对于他人露出的缺憾，人总会有同情，因同情，又会生出好感。
    裴宣微见她发愣，微微一笑：“菩提……我知道你是个不爱惹麻烦的人。我也知你对我态度淡然，是因对我无好感。”
    这样被人直接点出心思，菩提十分尴尬。脸涨红起来。她怎么这样厉害，是不是人精？菩提想要解释，却发现口讷，不知如何说起。
    裴宣微侧着头看向她，一面轻轻将额前一缕乱了的头发卡到耳后。她半眯着眼睛，样貌虽不好看，却果然是妩媚的：“你不必否认——其实这样也没什么。我太‘出挑’，很多人都是不喜的吧？”
    这话简直是赤裸裸说菩提妒忌她。
    “不过你可不是妒忌呢。“裴宣微顿一顿，又补充道：“我说过，你只是不爱惹麻烦，我又太精明。跟我相交，总要吃亏的，是不是？”
    菩提被她一顿抢白，一句话也来不及说。目瞪口呆地听她说完，又见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菩提忽也扑哧一声笑了。她对自己还真是心直口快。“好吧，算是。你还真会说——遇到你这样的人，只有作耳朵的份。不过，既你这样直白，我也不遮掩——本来不在意你，这样一闹，忽然觉得你是好有秘密的人。”
    “菩提，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裴宣微一边眉毛高高挑起：“你难道不也是有秘密的人？”
    “……”菩提气馁。“你不会有读心术吧？”
    “哪里能有。”裴宣微摇摇头。“不过话说回来，你见我在这里哭，难道没有什么问题想问？”
    “我想问，但你未必肯回答我。”
    “若我愿回答呢？”
    菩提一惊，还是不动声色道：“万一我告诉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