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在前面走着。四条细腿儿不住顿在地上，腰一颠一颠。它脖子上挂了一道圈，有菩提曾给它系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
    菩提喜欢乡野清新，步子迈得缓。踏雪便走一程，又回头等她一程。
    春日早，田垄中满是油菜花，蔓延开直到天际。行过一道小河，河边事细细的沙地，堤上生长一排开得繁盛过头的白樱花。赭石色的花萼越发衬得白瓣几乎是透明的一般。因风频，地上积了好多白瓣，毯子般绒绒的一层。
    “踏雪，这边好舒服。”菩提靠在树干上，唤踏雪过来，轻轻抚摸它头顶。
    踏雪轻轻蹭她的腿，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
    “今天有点风呢。”菩提将手伸到空中，一点凉意掠过。抬头看天，仍旧是常见的不阴不晴，灰沉沉，又带着略黄的白亮。“要不要去买风筝……对，这样天气，最宜放风筝了。”想起湔关镇街区，几条柏油小街，两侧都是歪歪斜斜的平房。不过也有好多卖水果烟酒的小摊子，春日里更有推车卖风筝的。
    “踏雪，能不能带我去街区？”轻轻在踏雪背上拍一拍。
    “嗷呜……”踏雪低声叫着。抬腿就往前走去。
    “踏雪，你不会把我带丢了吧？”
    “汪汪！”踏雪把身子不住摇摆，似乎有些生气。
    菩提笑起来，剥开一枚水果糖。印刷新鲜水果的玻璃糖纸捏在手中。对着天空看。颜色艳丽的橘子在糖纸上皱起来，虚假美好的东西也是脆弱的。小孩子当然什么也不懂，只是心中似忽有明悟。
    把橙色的圆圆糖块递到踏雪面前，踏雪嗷呜一声，竟然吞下去。踏雪爱吃糖，真是有怪癖的狗。
    踏雪的头扬起来，继续前行。
    “这下子不怪我了吧？”菩提咧嘴笑了笑，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路旁随时可见民居。藤蔓编制篱笆，绿叶丛丛。九岁的女孩子剪着短到扎手的头发，乱七八糟在头顶立着。她着了灰蓝的棉衣与黑灯芯绒裤子，跟着一匹黑狗走过。
    菩提摘下一枚叶子放在嘴边，吹出一声尖锐的哨音。
    踏雪似乎有些不喜欢那哨音，回头叫了一声。
    “还真是奇怪的狗狗。”菩提把双手抱在脑后。
    3。
    湔关镇街区。
    水果摊子摆开。因季节，贩卖多是苹果，梨子，或是橘子。还有长长地甘蔗，倚着堆在一边。有拿简陋的五色纸箱子装起来的，乡下人购置来送人，也算拿得出手。空气里弥漫着水果的甜香。味太重，几乎甜到糜烂。
    “卖风筝的在哪里呢？”菩提对水果没有兴趣。只是东张西望。“有了！在那边呢！”手指过去，只见路边一辆三轮车，车中架子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风筝。
    忙奔过去，见车边立了一个老头子。头上戴着瓜皮帽子，一身蓝布棉袄。手中捏着一支旱烟筒。
    “买风筝那？好好挑一个——三块钱一个！”老头子眼睛笑得眯起来，一脸的褶子。
    菩提有些紧张，略点了点头，看向架子上的一溜风筝。有纸糊的，亦有布做的。黑的蜈蚣拖着长长一串。老鹰也是黑的，就罢了。燕子，蝴蝶，方片儿……挨个看过去，眼睛一亮——那只金鱼染着朱红与明黄，很是喜人。
    “就要这个。”递过去五块钱。
    正要走，老头子却大叫起来。
    “哎呀，这个不是华幺哥家的狗嘛！”踏雪正轻轻蹭着老头子的腿。“又跑到街上了来耍！”
    “小丫头，你是华家的？”
    菩提脸上一红，点点头。又一愣，捏住风筝跑开了。
    跑开好远，方定下神来。明明是皮实的小孩子，却会怕生。
    4。
    “去什么地方放风筝呢。”走在回程路上，菩提有些犯难。
    即便有平坦而广阔的田野，纵横交错的小路却是不宜奔跑的。一时间有些失望，走了好远的路，做的却是无用功。
    春日灰黄而带着灼目亮光的天空低低地压下来。风过时过度艳丽的油菜花纷纷低伏。菩提有些恹恹地跟在踏雪身后，走了里许，目光四处游离，忽发现不远处岔道尽头有一片广阔坡地。草色已渐浓，若是上去放风筝，肯定是最适宜的。
    “找到地方啦！踏雪，跟我来。”小孩子精神真好，菩提向着岔道方向奔跑而去。
    踏雪愣愣地停下脚步，又跟着菩提奔跑。
    干净广阔的草坡，手里的金鱼风筝……菩提心中想的是，把风筝放上去，到最高处把线断掉，那隐约的一点飘远，多好玩。
    不妨忽然裤脚被扯住。
    回头一看，踏雪衔住她裤脚，不让前行。
    “怎么啦？”菩提一愣，旋即抬手看看饰满卡通人物的电子表。时间才三点，不算晚，还能玩好久。
    “嗷呜……”踏雪顿顿爪子，就是不松口。
    “是不是饿了呀踏雪，现在时间还早呢。你陪我玩一会嘛。”菩提蹲下来，拍拍它头顶：“晚上回去让幺爷爷给你吃肉骨头好不好？还有这个——”剥开一枚水果糖送到它口边：“你松松口，来吃糖。”小孩子的狡黠，声音中满是期许。
    踏雪的眼珠子转了转，歪着头，似乎很犹豫。
    “放开……”一计无效，换了脸色：“我要生气啦，回家告诉幺爷爷你欺负我了。”嘴角耷拉下来，心里却很有把握。踏雪通人性，这话肯定能懂的。
    “嗷呜……”踏雪抬头看着菩提，一脸可怜的神色，很为难的样子。
    “乖，吃了糖跟我来玩。”菩提把水果糖又递过去，送到踏雪嘴边，它犹豫好久，在菩提再次瘪起嘴时终于把糖块衔住。
    “这才乖嘛……”菩提笑起来，往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