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柯 第二章 魅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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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高中毕业后,认为大学无意义的阿健选择到御水市漂着。不久后有了一份在游乐场的工作。
阿健所在的御水市游乐场,占地颇广,设施齐全,来来往往游客无数。与云霄飞车或者旋转木马相比,更有名的则是其中的鬼屋——因此作为其中员工的阿健才能拿到不菲的佣金。
这座鬼屋位于游乐场的角落。那里有密集的树林,仅有一条小道通入林中央的鬼屋。鬼屋整体是一座从外表看来三层的废弃医院,内部还有两层的地下室。屋后散漫着倾圮的墙,小屋,秋千架。加上废弃医院墙体上的涂鸦,污迹,青苔,看起来果真阴森可怖。
参观鬼屋的游客,每一个小时只能进入五人。
鬼屋内部有染着可疑红色的墙壁,废弃的医用器材,兹兹的电流声,还有忽明忽暗的白炽灯。不时还会传来护士鞋子敲击地板:笃,笃,笃……不提沉淀暗红的试管,做实验遗留的动物尸体。在阴暗渗水的地下室,更有白床单盖住的尸体躺满冷气森森的停尸房。
够恐怖么?
鬼屋中还有这样的员工,他们画着妆,穿上破碎污秽的衣衫,扮演丧尸,掩藏在昏暗角落,待游客走近便跳出作祟。阿健就是这样的一个员工。
阿健的工作地点是地下室二层。作为整个鬼屋的精华地段,设计者在这里无所不用其极地制造恐怖氛围。染红带着腥味的水滴从天花板滴下。悬挂的铁索上串着以假乱真的尸体碎片。地上亦堆积着肢体,踩上去还会喷出人造血浆。地下室的尽头,满是放置尸体的铁架子。工作时间,脸上抹着暗红涂料的阿健可以在狭窄的通道里游荡,或者忽然跳出吓人一跳。
有时早晨未睡足,便可在停尸床上补眠。醒来时猛然坐起,保管吓住人。
在这样情形下工作亦是很需勇气,否则不会薪金不会高到令人咋舌。
阿健恰好是这样一个胆子大的人。
阿健扮鬼有自己的特色。他喜欢悄悄潜行在游客身后,给他们被跟踪与窥视的恐惧感。
为此吓倒无数人,好几次有年轻女孩子失控大哭,几乎软倒,叫喊一定要退出游戏。阿健心软,只得低声宽慰。女孩子方想起哪里有鬼,不过是真人扮演。只嘟起嘴要阿健全程陪伴。因规定,阿健无法答应。不过这年头女孩子生猛,主动讨要电话号码,后来约出来见他生得健硕,暗暗喜欢,于是长期联系。檀柘常酸他有美人缘。
这日阿健照例早早去了鬼屋。拿红色油彩化妆,画好后自到地下室候着。
因时间尚早,还无游客,于是在一张停尸床上坐下来。旁还有十来张床,上边都是仿真的蜡尸,盖着白布。只这一张床是留给他的。
天花板上滴滴答答地落水。光线暗淡。一点幽蓝充溢空气中。
阿健从口袋中取出一只纸袋子,是带的早点。一杯豆浆,几只包子。
他慢慢地吃。四面人造血浆的味道早就习惯,胃口还是好。阿苏家做的包子味道还是如旧,馅子多,咬一口油汪汪的,香却不腻。一口气吞下两只,方觉得口有些渴了。拿出豆浆喝一口。
豆浆盛在透明的塑料杯子里。
阿健随手拿起来喝了一口。他素来爱甜味,每每让阿苏放好多糖。菩提曾尝过一口,腻得险些吐出来。
这回的豆浆还是那么甜——只是!阿健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脑后蓦然似一股冷风吹来。鸡皮疙瘩生出,僵硬了半身。在鬼屋工作许久,本来胆大,怎么忽然如此惊恐?
怎么是腥甜?
这腥甜,阿健太熟悉。每天身周萦绕的,都是这样的味道。
是血浆。
四顾,阴森的地下室,微微有风吹动停尸床上的白布。滴答滴答……水从天花板上落下来。铁索上串满滴血的肢体……
阿健第一次悚然,感到这个地方的可怕。
或许……是幻觉?他把手中的透明塑料杯缓缓举起来——
杯中是如罂粟怒放的暗红。罪恶而妖冶。
“啪——”阿健猛然把杯子扔出去,汗毛倒竖。忽想起菩提开玩笑说这里阴气重,小心总有一天会遇见真鬼。
阿健几乎想要逃走了。脖子后又是一股微微的凉风,直透入领子里。“桀桀……”耳朵捕捉到隐约的笑声。
然而此时杯子恰好落到地上。盖子掀开,液体喷洒而出。
阿健定睛一看,满地流的仍是白白的豆浆。
他一瞬间似乎给人抽干了力气,几乎瘫倒在地。不过半分钟,全身冷汗几乎把衣衫浸透。
还好……
阿健到底是阿健,还是理智占先。心中自我宽慰,必定是产生幻觉。自忖这几日连连晚睡看恐怖片,恐怕幻觉就是由此而生的。哪里来的血浆味?应是四周的人造血浆味造成的心理暗示。
阿健定定神,一力要劝住自己,心中仍旧有些毛毛的。无法,只好走到地下室一二层间的楼梯上。鬼屋连地下室一共五层,每层一个扮鬼的员工,地下室一层的是名叫卫夕的青年,平素与阿健也有些交情。
木质楼梯踏上去,笃笃地响。阿健故意埋头加快了步子——忽撞到一个人身上。
唬了一跳,后退两部,发现那人一身白衣,面上染着血,乱发覆在面前——这身打扮太熟悉,不就是卫夕。
“你怎么不声不响的。”阿健有些埋怨。“把我吓了一跳。你不知……刚才我恍惚间……”三言两语把方才的事情与阿夕说了,明知卫夕性子有些皮,多半会开玩笑嘲讽他两句,却也不顾了。心神难定,总要找个人开解开解。
谁知他说完后,平日里话多的卫夕却并不开口。
“卫夕,怎么不说话。”阿健有些奇怪。伸手去拍他肩膀。
谁知卫夕却只是发出模糊的一点笑声,便倏忽后退,一转身,往楼上走去。不过多时便要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阿健越生窦疑,再看远处他的背影一眼,忽发现——
暗淡的光线下,见不到卫夕的影子!白袍子下一片模糊……只是……似乎没有脚!
这到底是不是卫夕?
阿健毛骨悚然,遍体生寒。踌躇半刻,到底觉不妥,摸出手机,摁下卫夕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等待接听的声音。嘟——嘟——一声一声,听得阿健心里越发慌乱。
终于,电话接通了。那边的人却没有说话。
“喂?是不是卫夕。”阿健如找到了救星。
然而似乎信号不好,那边有刺耳的杂音。
“桀桀桀桀……有事情?上来说。”杂音下卫夕的声音很模糊,才说完一句话,便断线了。
阿健长出了一口气,也顾不上违反员工规定,走上地下室一层。这里的布置不如二层恐怖,但仍然让人觉得阴森。一条狭窄走到旁有十余间屋子,屋里陈列各式吓唬人的玩意。
不知卫夕在哪一间屋子里?
亏得隐约听到最末一间屋子里有人讲话的声音。阿健几乎是跑到有人声处,推开门,冲到屋子中央——
屋内并无摆设,只天花板上有一台大电扇。电扇上一条绳子,悬挂一个折断脖子的蜡人。但是——卫夕在哪里?刚才明明听到他的声音——
阿健几乎崩溃了。他开始有些颤抖。
忽然,一双手搭在他肩膀上。阿健几乎跳起来了。
幸而耳边传来卫夕咋咋忽忽的声音:“你吓死我,刚才一直在跟女友煲电话粥,忽然有人进来,我以为是领导查岗……忙摁掉电话,躲在门后想趁机跑出去,才发现原来是你小子!”他走到阿健面前,兀自絮絮叨叨:“工作时间不许接电话——烦死人,就为这个,已经被罚掉好几百薪金。”
阿健却失魂落魄,耳中只卫夕的一句话:“刚才一直在跟女友煲电话粥”。卫夕聒噪的声音在他耳边飘忽,成为诡谲的黑色幽默。
“你刚才……没有离开过这里?”阿健喉咙干涩。
“奇怪,我离开做什么。”
“那……你跟女友,打了多久电话?”
“谁知到呢,不过该有十来分钟吧。”卫夕有些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干嘛?”
十来分钟……但他方才给卫夕打电话时,距离现在明明不过两分钟!刚才那看到的“卫夕”……还有接听电话的人……到底是谁?他几乎崩溃,慌忙取出手机,搜索通话记录,却并没有两分钟前的那一条。
“呵呵……”阿健苦笑两声,转身离开。
“怎么啦?难道是被女孩子甩掉?”卫夕在他身后嘀咕:“不要担心嘛,大家都知道,约你的女孩子多的是,换一个更登样的啦!”
阿健什么都听不到。他脑中回旋着的都是透明杯子里的血液,还有那个身影,那通电话……那,自己喝下去的,是不是真的血?他喉咙中一整翻腾,几乎吐出来。
他再也受不了了!这阴森的氛围!一鼓作气,跑出鬼屋,请了假,想到菩提,立即拨通她的电话。然而并无人接听。谁知此时目连来了,她已切断一切联系开始修行新的秘术。去她家里,自然也是无人。
无奈又找檀柘,却得知他去了外地办事,本来到口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几乎绝望的阿健回到家中倒头就睡。躺在床上,看着自己逼仄邋遢的斗室,却从未觉得这里如此可爱。或者……这份工作真的不适合他吧。他这样想着,昏昏沉沉入睡。
5。
阿健发现自己行走在昏暗阴森的鬼屋里。他第一次如一个游客般走在鬼屋里,而非作为一个早已洞晓一切的员工。此刻他仅是一个游戏参与者。
吓人的玩意随处可见。阿健知道它们都是假的——他不怕。
但他总觉自己身后有人跟踪窥视。一双未知的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每一次露怯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畏畏缩缩……
曾经他才是那个给人带来恐惧地角色,此刻,他却成为被猫玩弄着的老鼠。
“桀桀桀桀……”那人在他耳边笑。
“呼……”那人在他脖子上吹了一口凉气。
“啊!!!啊啊啊啊啊——”阿健失控大叫,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透过窗子见外面好大日头,竟还是午间。
自此他以病为故请了一个星期长假。在家里播放佛经,日日不敢入眠,熬红了眼睛。整整一个星期,竟只睡了三回。每一入梦,便会发现自己走在鬼屋里,听到那令人恐惧地笑声。
他每天早晚各会去菩提家一趟,只差没在她门口蹲点。
今天傍晚终于让他找到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