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南去人北望 第51章 复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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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怎么走出了着栋豪华的院落。身后的朱红大门在我们出门的一刹“砰”得关闭,将我接过银子时的快意碾得粉碎。我用手抚着左边的胸口,心里不知怎么空落落的,像是被摘走了生命中最后值得留恋的东西,不知道该用什么东西填满。
岳云将银子严严实实地包在青布包袱中,紧紧地抱在怀中。一张干瘦的小脸红扑扑的,竟也光彩鲜亮起来。原本晶亮的眸子更璀璨了,和此时天上若隐若现的星星一样熠熠生辉,不同的是,它们华丽地盘踞在神秘的夜空里,像被顽皮的孩子打翻了玉盘,然后撒了一地的珍珠。
进得家门,岳飞早已领来了大夫并买了米粮回来,正焦急地等待着我们的归来。
岳母在大夫的诊治下亦已清醒,在喝了一碗米汤之后,拉着岳飞的手,流着泪絮絮叨叨将他走后家中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重和元年,岳飞娶同县程岗村刘氏为妻。翌年,岳云降世,之后岳雷和安娘亦陆续来到这个世界。紧接着,岳飞便离家从军,开始了辗转的军旅生涯。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战争年代,军人的命最值钱也最低贱,随时都有马革裹尸的可能。岳飞本想让刘氏在家代替自己孝顺娘亲,照顾孩子,支撑起这个家庭。怎奈烽烟四起,平地波澜,浩劫之后,岳家早已成倾颓之势,典田卖地无异饮鸠止渴,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非己有的现象使得这家的经济状况更加恶化。
而金兵在汤阴的烧杀掳掠更使这个家陷入颠连无告的困境。贫穷和饥饿使刘氏原本就不怎么泛滥的母爱亦变得更加脆弱,失去了生存来下的能力,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养在深闺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生活的贫困扼杀掉了她所有青春的光彩以及一切的礼仪廉耻,终于撇下岳母姚氏和嗷嗷待哺的幼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独自跟了一个进村的散兵游勇,离家而去了。将所有的苦难全都抛给了两鬓苍苍的姚氏和初懂人事就遍尝人间冷暖的幼子,没有任何留恋。
姚氏和这两子一女每日就靠挖野菜,树皮,捡拾垃圾过活。姚氏前几日不幸从山上摔下,伤了腿,因无钱买药,故此病情就耽搁了,只能缠绵病榻,生活更是失去了依靠。幸好岳家的孩子没有继承母亲的柔弱,反而像三株扎根在岩石中的蒲苇,疾风知劲节,蒲苇韧如丝,越发坚毅不屈。兄妹三人极孝,偶然能弄到点吃的,亦都先给姚氏果腹,宁肯自己饿着肚子。这一日,实在是饿不过,才想着去偷了两个包子,不想被人发现,引来一阵追打。
是夜,我安顿好姚氏和三个孩子入睡,缓缓跨出了院门。
秋分刚过,银烛秋光,凉月冷花,这样一个风起马嘶的不眠夜,不知有谁会有心情卧看牵牛织女星。夜凉如水,微微卷起了一阵冷意,已经扶正了的紫藤罗架下,岳飞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风掀衣角,呼啦有声。
我知道他目光里的冷,是被自责与伤心缓缓地凝结了起来的霜冻,这管初秋的凉风,吹不进他甘肠寸断的胸膛。
我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风过处,吹动角落里不知道名的野菊花,它们旺盛的生命力送过来一阵暗香盈袖,醉人如酒。想了半天,我还是问道:“你恨她吗?”
恨吗?那个结发同枕席,绾作同心结,白头不相离,黄泉共为友的温婉女子,也曾我挑水来你浇园,也曾红袖添香夜伴读,品尝过一切情侣所应有的甜蜜。然后说恨就恨吗?
“也许有恨,那也是恨她忍心将娘和孩子抛下,让他们多受了那么多苦。其他的,也许谁都怪不了谁,这就是命运吧!”岳飞头也不转,安静地盯着苍茫的夜色,让他猜不出心中的峰回路转。
生活不是五言绝句,更不是一曲新词,按着格律便可以填写成绝妙好词。
一宿无话。第二日早起烧了一大锅子水,帮着三个孩子洗漱干净,换上新准备的衣服,才惊觉洗去一身污垢的孩子是这样的眉目清秀。岳云六岁,却比一般的孩子高大,特别让人赞叹的是他那一双眼睛,朗朗有神,英气迫人。我日后时常想起这个将自己十九岁生命盛开得异常绚烂的男孩子,上帝的公平是否在于给予你过于优秀的品格和能力,却不能让你同时拥有宿愿了却,风生水起的生命。
岳雷五岁,憨厚诚恳,非常依赖和崇拜自己的哥哥。安娘最小,只有四岁,也最为灵动,时常会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把我这个“大学问家”都给问倒。三个孩子孩子虽都小,却似做惯了农活,洗衣烧饭,做得比我这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的人强许多,惹得岳云老对我翻白眼,却在我一次意外将手切到手指之后,再不准我进厨房。
我因几日未曾梳洗,亦忍不住大洗特洗,将一身的尘土洗掉,特别是脸上用来整容的锅灰,更是迫不及待地洗去,将一盆清水洗成了灰蒙蒙的泥浆。清水出芙蓉,人也神清气爽起来,露出庐山真面目的脸庞引得几个小孩惊奇得“哇哇大叫”,安娘和岳雷马上乖乖地叫我白姨,像小尾巴一样成了我的影子。只有岳云,眼睛晶亮地望着我,却半天只肯叫我一声“白姐姐”,还振振有辞地辩解说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好心地说了一句“让姐姐送你回家”,从此就被他记了一辈子,将我的辈分直线下拉了一个等级。小家伙精乖,但凡以后他见我脸上就算是沾上了一粒灰尘,亦非要爬过来,认真地用衣袖给我试去,弄得我哭笑不得。
屋子里久违的热闹感染了伤痛过后的一家人,岳飞愉悦地去屋顶修整房屋,复又和岳云他们将院子整理干净。而我,则帮岳母从里到外梳洗了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将头发整齐地绾在脑后,梳了一个简单的银丝髻,将她用来挽头发的筷子偷偷地扔在一边,换上从我头上拔下的银簪子。古人结婚、生育都比较早,虽然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奶奶,却只有四十出头,只是生活的艰辛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见证,催人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