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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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曙光初破,第一笼辉射于万瓦重檐之上,飞紫鎏金,晨曦中的落尘殿一片凉台壁冷。本应是帐下从容起,窗间??明的朝华时辰,却因夙玉桥端两道微显倦意的身影而带着几分萧条的味道。夙玉河上清波潋潋,雾水朦胧,寂静中偶有一声早雀啾鸣,灵脆悦耳,恍不知红尘忧愁,让人艳羡不已的同时又有无奈丛生。
    冷秋尘彻夜未归,炙影便在落尘殿候了一夜,以往总是极力规劝的幽劫这次也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非但不阻止,竟陪着也站了一夜。彼时月上中天,龙绝身在事外,却只作壁上观,并非他这朋友不够义气,只因众人皆醉之时,对他这独醒之人的话怕是半句也听不进去。他无奈摇头,索性悄无声息地退出这剪不断,理还乱,只盼秋霄风寒能将二人吹醒,然而此刻漏传五点,烟开晓庭,他远远看来,那一团乱麻依旧一如既往地纠缠着,缚得二人身心俱疲。龙绝叹息,炙影幽劫皆非拖沓之人,却独独在此事上斩不下那把无影却封喉的快刀。
    衣沾晓露,炙影火红的绫裙在霭霭烟水中随风拂卷,带着霓虹灯尽处一抹残留的妖艳,却挡不住焰落烛灰时的满眼冷凉,连她自己都不禁抖了抖。一丛温暖带着干净的气息覆上肩头,炙影微诧回头,却见幽劫替她披衣的手才放下,正和煦地回望住她。因将外袍给了她,仅着劲装的幽劫在清晨的水气中显得分外挺拔明朗,唇角的一抹微笑如渐渐浮起的曦光,流璨着落入人眼底。炙影仿佛被这明媚晃住,不由闭上眼,而他空澈的眸中暖阳般的温度依旧徐徐照过来,柔和地将她包裹。
    炙影举眸回以一笑,却难掩一身落寞,幽劫晴湛的神情略略一滞,耀人的瞳光便在无奈中蓦然弱下来。
    炙影有些不忍,将目光转过,她抬头向落尘殿外掠了掠,忽而道:“你骂得对,我的确想个失去理智的妒妇。”
    幽劫一怔,随即郑重道:“抱歉,我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你知我无意伤你。”
    炙影摇头,笑意微微发苦,“其实我又何尝不知自己执迷不悟,可我控制不了。等了这么多年,他的目光却始终落不到我身上,婉婷姑娘不计前嫌救我性命,我却依旧对她的存在无法释怀,我知道这种事勉强不来,但我无法甘心,幽劫,你说我是不是已不配再留在少主身边?”许是寂寥,许是疲倦,炙影身上终日的凌厉冷淡褪去,声音轻缓似落絮绵绵,弥漫在晨雾袅袅之中,飘忽而遥远。
    幽劫不语,目光湛如星芒,似能将人心最深的阴霾也照亮。炙影只觉被他的坦荡望穿,感到无地自容的卑微,生平第一次竟再也拿不出素日的骄傲,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地上一方滑白的石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她夺目的红唇抿着,因为抿得太紧,竟泛出些许灰白的颜色,映得她妙丽的眉眼也黯淡无光。
    沉默了无边际,衬托着正寒宫百年如一日的辽静,带了不易察觉的谨慎与惊心,时间长了便渗透肺腑,让炙影以为就要如此一直尴尬下去,谁知幽劫忽然怜惜地笑了笑,缓缓上前一步,抬手挽上她肩头,将她拢在怀中。
    炙影诧异之余不由挣了一下,然而幽劫臂上力道沉稳地将她压在胸前,温柔却极为坚定,似是心中有什么决定倏尔沉淀到底。他向来爽朗飞扬,意气风发,就算面对炙影时,那痴情几许亦多是深埋在明瞳底处,更甚少露出如此意味深长,沉邃悠远的表情,而此刻他下颌抵在她头顶,俊朗的面容上一抹情浓沉醉,那样柔软却执着。炙影只觉他干净温热的男子气息撩拨在发上,纵容的声音轻轻传下:“无须担心,少主既然不曾多言,你在他心中便依旧是以前的炙影,至于你的痴情固执正是你可爱之处,不需因人事而改变,你若仍放不开,一心要等少主……”他轻叹一声,“无妨,我陪着你便是,这世上只要有我在一日,我便不会让你孤单。”说罢,他宽厚的手掌带着抚慰握住她肩头,清亮的眼眸缓缓阖上,是深情,是心痛,是无奈,是疼惜,多少情绪都被他掩盖在一双眼睑下,一力承担。
    动容似春蚕吐出的银丝密密缠在心头,让炙影几乎不能呼吸。伏在他胸前,那一声一声沉重而平稳的心跳传入耳际,和着他刚才的每一字每一句皆是无怨无悔。泪水似狂风下的海潮抑制不住地涌上来,她竟记不清从何时起他便这样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纵容她所有的固执,痴缠,无理与任性,每每遇到挫折失落迷茫时,一回头便会看见他宽阔的肩膀,稳妥地接住她的落寞与不甘,正是这日久天长的包容才让她有机会一味地固执下去,也让她有了一切皆理所应当的错觉。
    她一直以为自己孤独,殊不知真正孤独的是她身后的他,她为他人流露出的每一分寂寞皆是擦光磨利的青锋长剑,每一次挥舞便留下一道深长的血口,早已将他伤得体无完肤。而面对这样的她,他依然作下如此承诺,面不改色,她无法想象他字句从容间究竟压抑了多少心伤与苦痛,但她知道无论多少,她,便是那执剑的刽子手。
    揪在他前襟的手越握越紧,她将脸深埋在他胸前,感动与内疚椎绞在心间,疼痛不止,只有靠泪水才能稍稍抑制,然而泪水愈多,她愈觉对他的亏欠再也还不清,这个时候她可以倚靠着他哭泣宣泄,而他的哀他的悲,又能找谁去化解?
    千言万语尽在刚刚的一番话里,幽劫不再多言,只轻扫着她颤抖的背脊。无论生死得失,艰难险阻,终生守护住她的决定在适才的一刻便如沉石落海,一坠到底,再无转圜的余地。这时的他只觉前所未有的平静,心底一度对她只为少主患得患失的沉痛焦郁反倒一扫而空,没有了追逐回报的欲望,胸中空出来的地方却能容纳下她更多的喜怒哀乐,陪她前行,路上刀山火海,枪林箭雨……他唇边弯起不懈的笑意,一切他奉陪到底便是。
    许久,炙影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又岂知向来冷漠高傲的自己有多少次在他面前,也只有在他面前不自觉地流露出如此脆弱无助的情态。她幽幽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何必如此,我不值得。”
    幽劫语音淡淡:“值不值得要由我来决定,你无需多想,尽管做你自己就好。”他不见起伏的语调中别有一股坚定霸道,却让炙影再发不出一语的同时只觉心安。
    落尘殿门外忽有齐整的盔甲撞击声传来,炙影幽劫心中一动,就连一直在远处观望的龙绝亦大步向前庭走来,只因这声音几人再熟悉不过,是殿前重甲武士见到冷秋尘时行礼的声音。炙影不着痕迹地举袖将泪迹拭干,再抬头时已回复以往冷艳的神情,只是眼角一抹哭过后的微红似桃花氤开润丽的汁液,别有一番风情万种。她复又看了看幽劫,他一如既往的英挺身姿立于她一侧,晨风细语中竟前所未有地潇洒,他并不看她,只暗中握一握她的手,便大步向门前迎了过去。
    炙影紧随其后,见薄绢晓雾中冷秋尘揽着婉婷慢步踱了进来,他一身水色天青长衣,阔袖玉带,映着她素纱云罗,丝绦如雪,清风吹肩,步踏寒烟,风姿卓越的一对璧人似御风而行,让人不由自主心生艳羡。
    如流云蔽日,炙影的心思被遮灰了一角,然而那情绪不过一晃而逝,须臾便不复在,眼前二人举手投足间的亲昵只是落入心湖之中一晕倒影,潜静地摇摆着,却兴不起浪潮。她对自己如此心平气和亦略有错愕,但还来不及揣摩已听见幽劫的声音:“少主,婉婷姑娘。”
    冷秋尘依旧淡泊无澜,瞳眸只在几人面上一转便回到婉婷身上。他对昨日之事只字不提,凝睇住她的目光温柔和煦一如既往,唇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潜笑隐隐泄露出他愉悦的心情。倒是婉婷被他看得羞涩,又因擅自出逃而含了愧疚,越发不好意思。她稍稍从冷秋尘臂弯中移开,上前一步道:“幽劫,抱歉,定让你和炙影龙绝担心了。”
    幽劫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一脸任罚的认真表情,甚是惹人怜爱,不由轻笑一声,道:“不必道歉,你不见了最担心的是少主。”婉婷闻言,更觉冷秋尘落下的目光灼灼,让她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
    冷秋尘也不言语,只看她双手缴在身前,不敢抬头,她又岂知他深湖般的紫眸中也会出现一点促狭的情绪,就连幽劫三人也不免诧异,他们素来冷峻的少主分明是在捉弄人。
    前庭一时安静得异样,众人的沉默里却有轻快穿梭其中,从昨夜绵延至今时的局促肃重气氛亦因冷秋尘的和颜悦色而松缓下来。秋晨的微寒被初阳的光线照透,弥漫着薄薄暖意,只有一直低着头不明所以的婉婷在这无声中莫名地紧张。
    忐忑在胸口乱撞,她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此心境下,片刻也显得分外漫长。终于,她再也忍不住,悄悄从浓密的眼睫下偷觑众人,却见众人看似平静的面容上皆强忍着笑意几分,格外辛苦。她忽觉有些不对劲,不禁抬头细细将众人打量,空灵的大眼满含好奇与琢磨,倒把紧张也给忘了。忽听身后“嗤”地一声笑,她蓦然回头,只见冷秋尘被她的表情逗得开怀,再看幽劫几人也是一幅想笑又不敢放肆的神情,她方察觉被戏弄。绯色云朵立时扑了满面,她第一次有了想要痛打冷秋尘的冲动,可双拳握了握到底下不去手,一张小脸却越发懊恼地皱成一团。
    她生动的情态仿佛春水流过心田,舒怡清爽,抚平心绪愁烦,冷秋尘不禁笑得畅快,他明朗的声音似清风澈爽,沿着耳际吹过,让人心也随之放松,连日来的肃穆惊警沉重拨云见日,终于透出一丝闲适宁和来。
    婉婷大窘,偏偏又奈何他不得,只得忿忿不甘地瞪了他一眼,一跺脚转身便要往殿内去。冷秋尘岂容得她逃,长臂一探便将他捞在怀里,他臂间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她挣脱不得,婉婷索性将脸埋在他胸口,说什么也不肯再抬起来。冷秋尘也不再逼她,只毫不避忌地吻了吻她的发,柔声道:“抱歉,并非有意捉弄你,实在是你的反应太有趣,我不由自主。”
    半天,婉婷郁闷的声音才响起:“你怎么这样,捉弄人还反过来怪别人,好没道理。”
    冷秋尘也不接话,唇角深深笑意只一味挑着,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拢着她的发,温和而纵容。他难得有如此显而易见的愉悦,便如只在夜深入静时肆意盛放的昙花忽然绽开在白日里,惊艳而魅惑,让人只想在他的风华中坠堕下去。炙影情不自禁一阵黯然,他如此不加掩饰的表情从来不是为她,恐怕永远也不会为她。
    晨烟晓雾在这宁谐的气氛中散开,长期似箭在弦上的警醒让人几乎想沉溺在这和平之中,然而终有由远而近的衣袂细簌声打破这沉静,身后武士长戟顿地,朗声报道:“少主,有客求见。”
    冷秋尘微微转身,见祈煌挽着青荷与辰霄静立于武士身旁,身后正是司马靳与西莫。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婉婷已从他胸前探出头来,她目光俏皮而充满探寻,恰好与西莫明快好奇的眼神撞上,二人眸中皆是一亮,婉婷略显苍白的面孔上更像被罩了一层珠辉,数日来头一次显得神采分明。劫后重逢,分外喜悦,她一时将所有羞涩抛诸脑后,挣脱开冷秋尘的怀抱便向西莫跑去,西莫亦是格外兴奋,矫健双翼轻展,身起影动,如箭离弦,闪身已迎面接住前冲的婉婷。他扶她站稳,帮她拢一拢因奔跑而稍显凌乱的发丝,笑道:“身子还没好,别乱跑。”
    婉婷扶着他的手臂将他上下打量,几日不见,他越加英姿俊秀,容光焕发,早已洗却初见时觉醒前的青涩稚嫩,却有独挡一面的丰神姿态,婉婷竟不由泪盈于睫。
    西莫见状不禁叹气,拥了拥她,无奈道:“傻婉婉,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婉婷低头拭去眼角泪水,破涕为笑,亦不甘示弱地道:“也不知你我初遇时是谁在哭个不停呢?”
    西莫面上一红,又纵着她的任性,不欲反驳,索性将话题带开,对身后挑了挑颈子,“司马也来了。”
    婉婷越过他肩头去看,司马靳不知何时已来到西莫身后,长身而立,静淡安然,依旧是一身湖蓝长衫清脱如洗,丰姿挺隽,温文似玉,柔和的双眸仿佛清澈而不带片云的湛湛晴空,倒映出她的身影,那碧波般的光色悠然将她笼住,荡漾出深浅不一的色泽。
    婉婷莲步轻移,在他面前站定,与他的对望中笑颜靓丽欢欣,好似清水涟漪中绽放的白荷一朵,在乱世里亦不染淤泥,只是这样望着她,司马靳便觉心头柔情似海深沉,表面的镇定几乎就要被拍岸的浪涛冲破。
    他暗中叹息一声,似是对自己一面对她便掌控不住的心绪颇感无力,思念如他悠长的视线将她锁在另一端,不想收也收不回,他干脆放弃抑制,任感觉信马由缰,身体亦在这纵容之中本能地动作起来,只见他一步跨至婉婷面前,长臂一勾,已将她带至身边,压入怀中。有她轻盈的魂体伏在胸前,他只觉无比欣慰充实,仿佛世间生死艰辛再不重要,他满足地阖上双眼,将脸埋在她颈侧,汲取她身上幽淡漫远的荷香,无需言语,无需揣摩,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然而,众人却皆在他的动作中惊住,特别是幽劫三人深知冷秋尘对婉婷用情之浓,占有欲之重,决不会允许他人动她半点心思,而司马靳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对婉婷的心向往之表露无遗。三人不由自主同向冷秋尘看去,见他略皱了皱眉,却毫不动声色,只是默默望着拥在一处的两人,可他的平静无波却让幽劫几人的心都提到喉咙,只因他的面若平湖下若有暗潮汹涌时不知会爆发出怎样的风浪。
    婉婷亦因司马靳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而欲退开的念头只在脑中一转便复又被压住,不是她不欲澄清这误会,只是司马靳怀抱的气息中除却无法掩饰的爱慕与眷恋之外,还有浓浓的担忧与友谊,她无法回报他的爱恋,却不想将共历劫难出生入死的这份情意也辜负,冷秋尘与她心有灵犀,她相信他定会明白。
    果不其然,冷秋尘出人意料地并未做出任何举动,反对眼前一幕一笑置之,他也并不欲打扰他们的重聚,停顿在婉婷背后的目光忽而跃起,却遥遥落在立于一旁的祈煌与辰霄眼中。高人对视,只一个眼神便已了解对方用意,祈煌低头对青荷耳语道:“我和辰霄与少主有事相商。”
    青荷自然明白他们要说什么,只点头道:“我在这儿照顾着婉婷。”
    冷秋尘亦对幽劫吩咐了几句,便转身迈着闲散的步调与祈煌辰霄往正殿里走。三人皆是世间至灵之体,此时并肩而行自然而然便带着一股仙逸风华,整个落尘殿也被这种前所未有的气蕴所笼罩,纯澈空灵。
    尚未与冷秋尘打过交道的辰霄不便多言,倒是祈煌好奇地看了冷秋尘一眼,见他面上依旧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似是正专注地思索着什么。祈煌挑起浓黑的眉毛,不由开口:“你倒是很放心。”
    冷秋尘也不看他,只是唇边的弧度有扩大的趋势,一步迈过落尘正殿高直的门槛,方道:“我相信她。”
    听罢,祈煌也不再继续追问,只因他这一句话已回答了他所有的疑问。
    门内寒意迎面,辰霄甫一进门便蹙起英挺的眉,一双玉色瞳眸精准而迅速地慑住冰榻上婉婷的真身。他几步走过去,上下审视了片刻,方松了一口气,回身道:“真身保存完好,问题是如何将她的元灵送回去。”
    冷秋尘眼底笑容一收,冷峻之势复现,紫瞳之中愈见肃穆,他抚一抚她清瘦皙白的脸颊,沉吟不语。一旁的祈煌接口道:“婉婷元神受损,若按常法助她魂归实体,我恐她原神受不住中途便会魂飞魄散。”
    辰霄深有同感,不禁惋声叹息,二人对望一瞬,同向冷秋尘看去。冷秋尘垂眸凝着婉婷静好的面容许久,才缓缓启口:“替她打通灵脉吧。”
    他声音平稳不见波澜,却让祈煌辰霄同时一震,不由异口同声道:“什么?”
    冷秋尘抬眸淡漠地望着两人,道:“幻境使因忌惮婉儿体内灵魔双力而一直拒绝替她打通灵脉,现在是时候了。”
    祈煌眉头一紧,道:“少主可知打通灵脉之法,以婉婷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承受。”
    冷秋尘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本座知道,打通灵脉用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由灵力高强之人将功力打入受者心脏,并按受者适应能力逐渐加重功力强度,直至十成功力全部迫入心脏为止。异境中人乃灵华之体,灵力未通前所有潜力全集中于心位,将浑厚功力打入正是强迫心脏内灵力自行爆发以抵抗外力入侵,然而这种做法及其难过而危险,若意志不坚,神志不清,无高人护法无法完成,一旦中途有差池,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丢掉性命,就连施功之人恐怕也会被波及。”
    “既然少主了解,为何仍要为之?”祈煌辰霄不解。
    冷秋尘目光肃重:“婉儿元神大损,且外力不可弥补,以她此时自身之力,根本难以自行愈合,到头来恐怕只有魂飞魄散一途,现今只有冒险将她体内灵力激发,若成,她自身灵力不但可助她恢复元神,亦可支撑她返回真身。”
    “若不成呢,少主可想过后果?”祈煌问。
    冷秋尘眼中精光一现:“没有不成,此一事上只有成没有败。”
    祈煌炯炯的眸中亦是一亮:“少主好口气!少主可知打通灵脉需幻境使运功,十一境使护法尚有可能差池,此地只有辰霄与我,如何得保万无一失?”
    “还有本座。”冷秋尘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
    祈煌还待再问,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不由望了一眼辰霄,见对方眼中亦含着七分惊诧三分犹疑,皆因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冷秋尘率魔界众卫闯入望尘异境解救众人时与幻境使交手的情形。
    二人强自将惊疑压下,突见辰霄后退一步,郑重鞠礼道:“还未谢过少主相救之恩。”
    冷秋尘心下明了,微笑看着他道:“阁下有何疑问旦说无妨,何必多礼。”
    辰霄闻言心中踌躇顿消,亦笑了起来:“敢问少主体内异境灵力从何而来?”
    冷秋尘目光在婉婷真身面上一转,道:“本座与前任洛境使琪离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祈煌与辰霄大惊,然二人尚未及开口,便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见过我母亲?”那声音满含震惊、兴奋与期待,以至于有些微微发抖。
    三人同时回头,见不知何时婉婷已与青荷几人来到正殿门前,许是因为抑制不住心里的澎湃,她生动的脸上漾着一层浮动的光泽,那种如拾到宝一般发自心底的欢悦能让身旁的人也跟着激动起来。
    只见她提着裙裾,几步跑到冷秋尘面前,拉着他的手臂问道:“你真的见过母亲?她现在何处?过得可好?何时会来见我?可有话带给我……”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她几乎没给冷秋尘回答的机会。冷秋尘握一握她的手,轻声道:“婉儿,你冷静点,听我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急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我,光顾着问,都不给你时间答,我不说了,你说。”说罢,她仰起小脸望住他,眼中的渴望似杏桃熟透时的汁液,饱满得就要溢出来。
    面对她的期待,冷秋尘对不小心让她听到自己与祈煌辰霄的对话后悔不已,这样的眼神中,他根本难以说出让她失望的答案,可又不得不说。他不免叹息,尽量用安抚平和的语气答道:“她一切都好,也很思念你,只是……只是她还不能来见你。”
    婉婷双眸蓦地一黯,面上明快宛转的色泽倏然退成失望的怆然,有泪盈于秋水眼底,颤颤漓漓,哀哀滟滟。她握着冷秋尘的手一紧,道:“这是为何?她为何不肯来见我?她难道不想见我么?”
    冷秋尘越发不忍,他向来对她这楚楚不禁,泪光瑟瑟的模样最没办法,差点控制不住心底的冲动想低头吻去她所有的心伤难过,还是青荷上前一步拉住她,劝道:“婉婷,你先别急,让少主把话说完。”复一转眸又向冷秋尘问道:“少主何时何地见过琪离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秋尘将婉婷挽过,以回护安慰的姿势,待她稍稍平静下来才将琪离在地府救他一命及传授灵力之事细细说了。众人听罢惊异不已,然而感慨更甚,于望尘异境,她虽是个禁忌,但十七年来无人不在猜测着她迷样的经历与行踪。她的来也好,去也好,悄无声息,却像暗自芬芳的曼陀罗,传递着清幽淡雅却令人产生幻觉的香气,让人不知不觉在剧毒之中心魂俱醉。赤阳御史的痴,幻境使的狂,混乱的俗世,颠倒的红尘,只有她还在最寂寞的一角冷静地看着,化身孟婆,端一碗助人尽洗尘缘的汤,记录着世事变迁生命消失的每一个瞬间。这一场地覆天翻里,她仿佛置于事外,却又始终身在其中。
    婉婷以手撑开与冷秋尘的距离,看着他问道:“她可有说何时才是见我的时机?”
    冷秋尘犹豫片刻,仍是摇了摇头。
    她双手颓然落下,才见活力的脸色终又苍淡下去,青荷见了不由心酸,出言安慰:“别这样,琪离大人既对你的动向了如指掌,必是一直关注于你,她说时机到了会来,就一定会来,你耐心再等一等。”
    “我在那个牢笼里盼了十七年,还不够么?”在望尘异境中日日受人指点的岁月像突然刮来的凛冽寒风,在心间呼啸而过,刀割似的疼,婉婷的声音中有让人难以承担的忧伤,“她是我的母亲啊,为何见自己的母亲一面也会如此之难?”
    她声音低弥,却带着几近破碎的凄婉,劝慰的话本有许多,但此时青荷再也说不出一句。
    冷秋尘定定望住婉婷,晶石般的眸色深浅跌宕,在她的痛苦之中变换挣扎,他想让她快乐无虑,而这一刻却如此力不从心,他所能做的就只有站在她背后,在她承受不住要倒下时,给她最强而有力的支撑。
    许久无人开口,婉婷的悲哀如严冬深处压在枝头的白雪,冰冷而厚重,她自己似乎也担不住这重量,身子不由晃了晃。冷秋尘眉间一紧,大手从身后往她腰间一握,暗中将她托住。婉婷半倚在他臂弯,闭了闭眼,道:“算了,我很累,母亲的事我不会再纠缠。”
    她语调不带丝毫起伏,冷漠平淡,似是就这样放弃,青荷心中有些发急,还欲再说,冷秋尘却已转身将婉婷挡住,道:“你身子太虚弱,去躺一躺。”说着,便带她往殿上横榻边去。
    婉婷半靠着躺下,将身子窝在一堆软枕里,似是真的疲倦不堪,她闭目将头别开,对众人再不理会。冷秋尘替她扯了一方薄毯搭上,才回到殿前,他对琪离之事再不提片语只字,只对祁煌辰霄道:“由本座来为她打通灵脉。”
    二人知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劝阻,祁煌道:“既然如此,就由我与辰霄护法,定会竭尽所能保婉婷与少主平安。”
    冷秋尘点头,一旁青荷上前一步,亦道:“还有我。”
    “你?”三人皆转头看住她,青荷面对三人质疑,毫不退缩,“我虽不曾参与护法,且灵力不及两位大人,但而今情况下,多一人也多一分安全,况且,”她抬头看一看阖眸养息的婉婷,接着道:“琪离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对她的女儿,我能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冷秋尘知她心意,却道:“婉儿常将你对她的疼爱挂在嘴边,这么多年的养育就算是偿恩也偿清了,打通灵脉非同小可,风险颇大,你不必勉强。”
    “我坚持,少主不必再劝。”青荷的语气甚为坚定。
    冷秋尘也不再多说,“好,事不宜迟,明日日?十分,静候三位大驾。”
    青荷又担忧地往横榻处看了看,终究还是任祁煌揽着出了落尘殿,西莫与司马靳对望一眼,亦道:“婉婉倦了,我们改日再来。”
    司马靳抬头望她的眼神中有温和的犹豫与不舍,然而终究抵不过心底的疼惜,转身与西莫退了出去。
    婉婷仰面躺着浅寐,微蹙的远山黛眉间含着七分疲惫,三分厌倦,她只觉自己的灵魂像被掏了一个洞,空荡得一无所有,不知所措,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什么都不想再管,然而殿上众人说话的声音仍旧起起伏伏地传过来,清晰又模糊着,但话语声不过持续了片刻,便有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殿中一时寂静,静得似是连横案上檀香虚无的浮动之声都能听得见。
    忽有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那一贯处变不惊的声音只有在她面前时才会泛起小小的波澜,“别皱眉。”他有些心疼地道。
    婉婷眯着眼看了看坐在身旁的他,轻轻拉下他的手,顺势坐起,一头埋在他肩窝。胸口难受得紧,似被什么堵着,想宣泄又找不到出路。
    “你带我走吧,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很累,我怕我会支持不住。”她声音淡薄,似一绢绷紧的蝉纱,稍稍一扯便要断裂开来。
    冷秋尘挑起一缕她柔滑的发于指间把玩,闭目凝思良久,倏尔一把抱她站起。婉婷吓了一跳,圈住他脖颈稳住身子,道:“你做什么?”
    “带你离开这里。”冷秋尘边说边往殿门走。
    婉婷却急了:“等等,我不过说说而已,这个时候怎能说走就走。”
    冷秋尘在她的话中蓦地顿住步子,垂眸凝视她的目光情绪复杂,洞深眼瞳中有化解不开的纠结。半晌,他忽然手上一紧,抱着她在殿内玉阶上坐了下来,他将她放于膝上,深深拥着,他独一无二沉稳灼热的气息撩拨在她耳畔,酥麻地痒。他下颌枕在她肩头,属于少女的清甜味道从她颈间传来,让他有些欲罢不能,他贪婪地汲取着她婉转的体香,许久方道:“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不再受到伤害。”
    感动如春潮漫溢于心间,婉婷突然笑了笑,搂住他道:“为我,你已经付出太多,足够了。”
    二人相拥而坐,感受着彼此的怀抱,再不发一语,仿佛如此相依为命已不知多少轮回,那碗孟婆汤喝过一世又一世,前尘记忆被洗却一次再一次,那又如何呢?相惜之人终还会在红尘人海中擦肩,在交错的一刻回眸,在对望的一瞬沦陷。她初落凡尘时,夜入林深处,与他那场短暂的对望,便注定了生生无尽的缠绵。
    二人似是沉浸在那段回忆里久久不愿醒来,直至婉婷因为胸口突如其来的闷痛而咳了两声,冷秋尘才睁开双眼。他将她拉开一些,见她修眉又紧锁着,一手握在心口,甚为难过的样子,不由脸色一沉,道:“胸口又痛了?”
    须臾,婉婷长长吐出一口气,方答:“无妨,不过一下子而已,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冷秋尘握在她臂上的手猛地一紧,审视着她的双眸深如无底渊海,但那尽处有一簇明红鲜艳的火苗,被压抑住,却仍突突地跃动着。婉婷从他紧抿的唇角明白地看出他在生气,那怒意极为隐忍,仿佛是怕吓着她而竭力克制住,尽管如此,她心头仍是有些七上八下,身体微微一挣,敛眸道:“抱歉,总让你担心。”
    冷秋尘在她的歉意中一愣,随即在她躲避的神情中大皱眉头,他的怒火并非冲她而来,他气的是幻境使的狠,以及自己对他的保户不周,她该明白,可他从她周身略显紊乱的气息流动中明显感到了害怕与忐忑。他伸手挑起她的下颌,虽极不情愿,却仍问道:“你怕我?”
    婉婷心头一乱,又不愿被他看穿,遂不自然地笑笑,答:“没有,你多心了。”
    冷秋尘定定看住她躲闪的眼神,道:“不怕我就不要躲。”
    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着,握得指节都有些发白,却仍是犹豫着不敢直视于他。冷秋尘在她的逃避中只觉心痛与惜疼,许久才放下握着她下颌的手,转而让她枕在自己肩头,叹道:“明明就在怕我,还逞强,你从何时开始对我这么不诚实了?”
    “我……”婉婷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因他的了解更加愧疚,觉得自己负了他一番情意。
    “可是因为昨日之事?”他一语道破她害怕的缘由。
    心上似被绞住,让她几乎不能控制要流下泪来,她闭上眼将泪水逼回,用力点了点头。
    冷秋尘遥远的目光只是望着殿外,却仿佛知道她的情绪起伏,将她又搂紧了些,“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吓坏你,你可知你这个样子让我心痛至极。”婉婷心头猛地一震,不由惊诧地睁开双眸,只听他接着道,“这个世上谁怕我躲我我都无所谓,唯独你的躲避逃离让我无法忍受,让我恸郁如狂……”她忽然发现她怕,他比她更怕。
    “尘!”她蓦地一声低唤打断他的话,冷秋尘虚无悠长的视线在清明的回声中缓缓拉回,终于落在她面上。只见已坐起身的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动容、深情而坚定的目光分寸不错地落入他眼底,再不躲避丝毫,他在那一汪翦翦秋湖中启出一抹令远山葱翠,冰河融水的微笑,婉婷便在这笑中阖眸吻上他坚毅却灼热的双唇。没有信誓旦旦,没有海誓山盟,她这主动的一吻却已保证了所有,他心间的痛被她的柔软甜美生涩投入一寸一寸化解,一点一点抚平。
    他忽而伸手托起她的后脑,化被动为主动,创伤,疼痛,疲惫,愤怒皆在气息纠缠中焚烧殆尽。
    得人似伊,永生永世,行也相随,坐也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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