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罗衾可耐五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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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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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黄昏,不过这次显然天公不想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道路泥泞不堪,行人奔走惊叫,一时踩人,被人顺手牵羊之事不胜枚举,一片浓缩于一角却又不容忽视的乱世之象。
呵呵,也是,现在不就是乱世吗?连年的战乱压迫了所有人的神经,饱受流离之苦,侥幸残存下来的饿殍们,现在就是一场雨,也能让他们产生错觉,疑是又有烽火要起。雨夜行军,兵家惯用之伎俩,现在,究竟做了多少人即将被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别于官道上的纷嚷,梁文正现行于的村径多了分安宁,也仅只是如此。心情烦躁的他下意识拽紧缰绳,愤然低咒:“这群该死的硕鼠!”
终神色颓然地仰天长叹一声,危难之中方见人心,他为了借粮一事弹尽竭虑,几日不得安寝,可结局?罢!不提也罢!
此时,早过青春可供挥霍年纪的男子多了抹疲态,不用细看,都能瞧出眼角的鱼尾纹又添了几条。三十六岁的年纪,却像是个坐四望五的人。
回忆。
“梁大人一心为民,天地可表。此等义节,我等着实高山仰止!大家皆为孔孟之后,自当秉承先圣仁爱思想,济世救人。可唉,不瞒梁大人说,本县也很困难!时值动荡年代,大量流民进入我的地界,不管也不行,说实在的,本县也在考虑现下去邻地筹措粮草啊。”县令一面露难色,摇头叹气道。
哼,那他怎么看见人数可观的流民被堵在县外不得进入?
县令一转而面色阴沉,意有所指道:“梁大人,看在你我共事十数载的份上,我好心劝你一句,这年头,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唉,此间无望,另谋他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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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梁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来先请进,咱们屋里说话。”
“哦,这么说来大人也是为此而来的?真对不住,我这儿也是大家勒紧裤腰艰难度日呐,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唉,说来都是之前借了部分出去,不然也不会这样,现在那位的地界成了重灾区,怕是偿还无望了。”
“不说这些烦心事,梁大人还没用过午膳吧?来人呐,吩咐厨房上点好菜,我与梁大人畅饮一翻!”
“不用劳烦。”
“哎~不过是些薄菜,还望梁大人莫要见怪才好,今次咱们就以茶代酒,下回来时我一定补上再自罚三杯,你看如何?”县令二笑道。
梁文正挑起汤上漂浮的几片菜叶,边就着饭往嘴里送边想,兄台,别张嘴笑了,都能看到你牙缝中的红烧肉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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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给梁大人问安。主子现在闭不见客。”
“敢问是何缘故?本官寻他有要事!”
看门小厮抹泪:“回禀大人,我家主子因近日深感动乱带来的莫大影响,又为县里的各项人事忧心焚思,终胸中郁结不得舒展,于前几日偶感春寒卧病在床,现在病情愈加严重,已是长期昏迷不醒。”
“本官既来此处,便应探望,还请劳烦通报。”
小厮跪地不起,哽咽道:“大,大人,这是主子的命令,不得有任何人打扰,小的,小的不敢违命啊!”
“那本官这儿你就敢了?谁给你的胆子?!本官不过是探望你家老爷,你进去找能主事的通禀一声即可。”
闻听此言,小厮忙磕头道:“大人饶了小的吧,大人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大人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定感恩戴德,终身不忘!”
梁文正气闷:“那本官就在这儿站着!你也跪着陪本官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斗转星移,又是夜幕降临。
“呜,呜。”有寒风过耳,梁文正望天,三更了。
当东方第一缕阳光为他扫走最后的黑暗时,饥寒交迫的梁文正摇头晃脑自地上爬起,到寅时,他终抵不住困意靠着树睡着了。举目四顾,发现早没了那小厮的身影,估计是看他神志恍惚间就溜了。男子看着眼前的深宅大院咬牙恨声道:“迟早有一天,你们得遭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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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甩头,想将恼人的思绪一并抛开,得到的只有脑子更加昏涨沉重。
“阿嚏!”梁文正吸了吸鼻子,伸手探了探额头,有点烫,看来是染上风寒了。望着因雨水阻隔而显得模糊的前方,拉紧披着的蓑衣,暗自道:可还有一个地方要去,得赶紧,不然回去就来不及了!
“沙沙,沙沙沙。”
周遭丛林不自然地摆动声让他警醒,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喝道:“谁!”
“大人,是学生,若鱼。”后方树林中,一道清瘦的白色身影自半人高的丛林中走出,随着来人逐渐走近,他的面容也愈见清晰,湿漉得乌黑长发紧贴着肌肤,水珠顺着弧度优美的下巴滑落,灰白泛青的脸色,梁文正心脏一阵紧缩,此时面前人的皮肤,为何显得有些下塌松弛?
当他再定睛一看时,不见任何端倪,仿佛刚才是他自己在发恶梦,是生病的缘故吧。
男子吞咽了口唾沫,翻身下马走至若鱼面前,不着痕迹地再度细细打量,确实不见一丝一毫的异常,解下身上的蓑衣披在了若鱼身上:“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手一抖,是啊!他怎么会在这里?
若鱼抬头看着他虚弱的笑笑:“学生为寻大人而来。”
“不知公子所为何呃……事?”一语未完,倏然对面人软软地靠了过来,下意识环住怀中人,霎时感觉到这单薄身子里传递出来的炙热触感,梁文正抽出一手探了下若鱼的额头,“好烫!”男子一时有些束手无策,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办?
原地呆立了会,又立马醒悟过来,先找个能避雨休息的地方再说!当即小心翼翼的将若鱼放置到马上,感觉到伤口撕裂般的疼,书生不由轻哼出声:“嗯。”
见此情景,男子赶紧翻身上马,单手轻托着若鱼的背,将他固定在怀中,最后看了眼胸前眉头紧蹙,小脸皱成一团的病颜,一路扬鞭疾驰而去。
半个多时辰后,终于让男子在一座罕有人迹的山头前,找到间破败的庙宇。这座小庙显然废弃已久,门前的浮屠断成几截铺了一地,各种物件尽皆东倒西歪,凌乱不堪。佛像身上的彩绘也不见了踪影,木雕的身子还泛出一股特有的腐味。而半边庙顶,早混入地上的乱石堆中不辩你我他。
梁文正下马,将陷入深度昏迷的若鱼扶进仅余的一间大雄宝殿中。先将其安置在墙边,他从杂物堆中寻来两个蒲团和一些稻草,在佛像前的香台边搭了个简易小床,再扯过随风飘荡的经幡铺上充当床单,拍拍手,将身上的灰尘掸净,嗯,这样至少比地上舒服。回身抱起若鱼行至“床”前,缓缓地扶着他躺下,为他调整好舒适的睡姿,这才起身去将马匹也牵进来。
取下水壶席地而坐,靠在床侧,看着双唇紧闭的若鱼有些犯难,怎么让他喝水呢?难道真的?梁文正不由抬头看向若鱼,“他”就在眼前,就在身边,就这样静静的躺着,这情景何其相似!男子茫然,无意识地伸出手触抚着书生的容颜,一点一点,细细磨搓。
倏然回神,男子收回手神情复杂,“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我面前?
“嗯,水,水。”
这时,若鱼的低喃打断了男子的思绪,也让他回归现实。梁文正眼一闭,仰头灌下一口水,俯下身轻轻撬开若鱼的牙关,将水渡进他口中,感觉到身下人唇舌不再干涩,唇瓣分开,他起身打算坐回原地。忽听得一声低低地还要,其中隐透着丝丝渴求,男子如入魔般定住了身形,再灌口水渡入若鱼口中,这一次,他并没有马上离开,细细舔过干燥开裂的菱形唇瓣,感受着它在自己的努力下一点点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然后再慢慢啃食,慢慢的……他托起身下人的后脑,不断的深入,交相缠绕,到最后,两人都分不清,最后的疯狂是不是相互回应。
良久唇分。
“嗯呼,呼。”若鱼喘着气,睁开朦胧的泪眼看着男子不语。
他做了什么?!梁文正侧着头不敢看怀中人,只觉两只手有如抱着烫手山芋,烧得慌。
“大人,能不能,将学生放下?”若鱼眨眨眼,想将充沛的水汽驱逐出去,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的感觉很不好。
梁文正这才发现自己还一手揽着书生的腰,一手扶着人的后脑勺,不由更加尴尬,“啊,好。”想了想,又艰涩开口:“那个,刚才……”
“嗯。”若鱼笑得温润如玉,“学生谢谢大人的照料。让大人为难,若鱼深感惶恐。”
“公子何出此言,我并没有什么呃……问题。”书生的落落大方让梁文正感到汗然,同时心中生起歉意。
“大人唤我若鱼即可。嗯?大人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伸出手探了探男子的额头:“呀!有些烫呢!”若鱼目露焦虑:“大人身染风寒,还请上榻歇息,若鱼已经不碍事了!”言罢便开始拉扯梁文正。
“我没事,公子身受重伤才需好好休息。”
“还请大人上榻歇息!”拖拽力度加大。
梁文正一边抗拒一边道:“公子请放手。这样,我们也不需让来让去,我再搭个床榻起来,行吗?”
“可是,好吧。若鱼事事劳烦大人。”
“公子这么说是觉得我很小肚鸡肠?”男子起身拾掇稻草经幔,蒲团是没了,不过有它们就行。
“啊,若鱼没这个意思。”书生低头揉着衣摆。
“哈哈,公子莫要介怀,我开玩笑的。”梁文正恰巧看到书生的窘迫之态,不禁朗笑出声。不知为何,连日来阴霾的心境都拨云见日,呵呵,“你”也有这一刻啊。
书生忽然抬头,紧盯着他有些不自然道:“大人,可唤我若鱼。”
“这……”
“还是大人觉得若鱼不配?那是若鱼高看自己。”
还未说完,便被急急打断:“没有的事!若……嗯鱼,我没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听得男子一声唤,白衫书生忽然绽放开笑靥,一时光风霁月,明媚多姿。
梁文正深坠梦魇,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转头整理好自己的栖息地,道:“天色不早了,先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带你去镇里的医馆看看。”
“嗯。”若鱼看着梁文正翻身背对着自己躺下,渐渐陷入沉寂。他侧身缓缓靠下,嘴角挂着甜腻的弧度,合上了灿若夜空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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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谧的连虫鸣声都不曾有,风在此间都为之伫足,太过,安静了。
若鱼起身,侧首看着翻来覆去睡不安稳的梁文正,轻吹了口气,那边厢,男子仿似得到了什么宁心剂般,停止辗转,眉头渐渐舒展开,真正安稳的睡去。
转身看着高坐莲台,眼眸半睁俯视众生的释迦摩尼像,轻笑道:“真不寻常,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