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心·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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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正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现在究竟是醒着还是依旧在梦中,恍惚间,他闻到了阵阵花香,清幽的,淡丽的,偏又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他四下巡视,却看不见只叶片蕊,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明的焦躁,好似有什么将破壳而出般,驱使着他找到这馥郁的出处,疾行于存在感微弱的闇色空间中,身体里横冲直撞的渴望越来越迫切,失焦的眼眸中透出某种偏执。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远处隐有歌声悠扬响起,轻侬软语,脉脉情长,合着惑人的芳香交织缠绕,绵绵密密,丝缕相撷,痴缠的让人透不过气。梁文正大口喘息,只觉呼吸困难,心脏跳动的更如密集的鼓点。这时,那名歌者嗓音轻转,带着轻快明丽,情衷暗藏的唱:“#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随着距离的拉近歌声愈见明晰,梁文正一时如遭雷击,呆怔原地,适才沸腾的血液也渐渐冷却下来。“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歌者轻音又转,透着忧伤,哀婉,渗入人的心脾。梁文正觉得自己真疯了,如魔怔般再次不要命的朝声源处疯跑,他听不得那首歌,听不得,那人……
“呼,呼。”他毕竟步入中年,刚才那种剧烈运动对于他这类文士来说,实在有些吃不消。
“到,到了。”
前方,出现了一处光源,在此处,甚至还有赤色的花瓣飘出,梁文正一脚跨进,犹似懵然,此间与外界那种无际的空旷与黑暗好似两个世界,一望无垠的曼珠沙华妖娆盛放着,极姿尽妍,迤逦无双,空中飘散的分瓣碎蕊轻盈舒展,步态优美的舞蹈。清风拂过,尽皆含羞垂下臻首,唯余一缕暗香涤荡人心,这时的它们,有本不应存于身上的柔媚。随着视线的延伸,远处一座木桥横陈于河床之上,一颗需有六人合抱的老槐树立于桥侧,茂密的枝冠横斜,树叶沙沙作响,合着潺潺水声,为歌者迎奏一曲轻灵的乐章,梁文正看到侧身堪堪坐于桥栏上低吟浅唱的红衫青年,瞳孔收缩四肢僵硬,霎时只觉天旋地转,应变不能。这是他多年后第一次在梦中,真正看到了他。良久,他回过神来张嘴想说些什么,可马上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心中五味杂陈,他都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个怎样的状态。
一曲终了,红衫男子回身,好似才发现他般,轻盈的落地,朝着他缓缓走来,行至五步开外之处停下,看着他明媚地笑,清润多情地唤:“文正。”
眼前人的容颜依旧清隽美好,鲜红的衣衫更衬的他肤白胜雪。来人凤眸含情,让梁文正心中低叹,你的眼眸,依旧动人呐。艰涩的再次开口,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若鱼?”
“是,是我。”听得朝思暮想的人叫了自己的名字,藏不住的笑意浮上眼角眉梢,嗓音更是低回婉转:“文正,你老了呢。”
梁文正这时终于平复了心绪,笑叹:“若鱼,这都过了多少年,自从那……”忽然回神打住,这件事对于若鱼来说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若鱼偏头沉默,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梁文正有些手足无措,觉得自己有肩负起将气氛再度活跃起来的责任,轻咳两声用以换回面前人的注意,柔声道:“若鱼,你在那边,可还习惯?”
定定地看着中年男子,直看的对方面露忐忑,才轻笑道:“阎王都不收呢,他说我本阳寿未尽,实属死得突然。这本不算什么事,天地万物不知凡几,总会发生几件的。”若鱼笑的风雅,移步上前,轻抚着梁文正衣袍的前襟继续道:“呵呵,真正让他们伤脑经的,是我这死法。文正,你是没有看到,十殿阎王共同商议,各路小鬼竞相围观,我跪在大殿上,听着他们议论纷纷,场面真是好不热闹~”将身子轻轻靠了上去,若鱼适意的眯眼,语调也带上了浓浓的鼻音:“文正,你可知是为什么?”
梁文正心头发凉,这股凉意奔走于四肢百骸,侵入了血液,冻得他早已麻木,代表年少时美好记忆的承载体——情人若鱼的素手轻划过胸膛,那如猫般微痒的抓挠,不可抑制的让他颤抖起来,他不用看都知道,但凡被触碰过的地方都起了鸡皮疙瘩。就是那么诡异,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明明只是这样,却比割他肉还让他胆颤。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低头看着拱在自己胸口安逸舒适的像是找到了家一样的青年,低哑道:“为什么?”
感觉到男子的颤抖,若鱼松开抓着他前襟的手,改为拥抱,轻道:“文正,你在担心我吗?没事,我不好好的在这嘛~”“他们不过是说我这死法还是头次碰见,不管怎样,总是有干天和,而且,还低贱,就判我收押枉死城五百年,日日受得生前最痛苦的往事熬煎,刑满后堕入十世畜生道。”顿了一下,又道:“那周遭响彻天地的讥讽鄙夷、尖声嘲笑,好似我是任何东西都能踏一脚的存在般,可我还是庆幸,幸好,你没下来,没有受那等罪,幸好!”末了,若鱼不禁紧紧的抱住面前之人。
“若鱼我!对不起,对不起。”梁文正喃喃,亦抬手拥住了他。他不知道,想不到,小鬼就不说了,地府里的阎王难道不是仙吗?不是因该超脱于俗世的观念吗?为什么?他心痛如绞,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轻柔的抚着若鱼的长发,道:“是我的错,若鱼,害你受苦了。”
若鱼抬起头看着他痴痴地笑:“呵呵,所以啊,我就逃上来了,看来我真的是太脏了,他们连派个鬼差来拘我都不屑呢。”
梁文正动作一僵,抬至半空的手灌了铅般的沉重,这是,什么意思?
红衫青年仿佛未看到面前之人僵硬的神色,径自将臻首又埋于中年男子的胸前,蹙眉抱怨:“本来我不会这么迟才过来找你的,都是爹爹他们,也不知从哪里请来的高手,将我给镇压了。那时我刚返阳间,神智混沌,算是吃亏。要是现在的我,才不会回祝家呢!”
梁文正彻底手足冰凉,眼前的情人早被他看成了正幽幽吐信的毒蛇。自青年出事后,他曾去过祝府,可那时早已是人去楼空,寻了邻里一问,说是祝家发生大难,上百口人只余数人侥幸生还,据那人说,那晚祝府鬼啸凄厉,他还以为是夸张,而现在……
他吞了口唾沫,尽量柔和道:“若鱼,现在的你就这样游荡四野,岂不是很孤单?”
“是啊,可我现在不孤单了。”若鱼的脑袋蹭了蹭中年的胸膛,一脸满足:“我有你了啊~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家庭,我去你家瞧过了,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是个好妻子。”
“可是若鱼,这样你也……未免太委屈了。”
“没关系。”若鱼笑的纯真,脸上还泛着层红晕,有些别扭羞涩地道:“我本来也犹豫过,应不应该来找你,可是我想你,想和你在一起,文正,你是我的执念啊!”
“我终究…会老会死,那时的你,不就又回到了孤单的生活,我会很担心啊!”
闻听此言,若鱼的眸子顿时绽放出璀璨的光芒,笑的能滴出蜜来:“文正你放心,我现在开神智,有了成灵的资格,只要潜心修炼得道,就能脱离鬼籍,不经轮回,虽然路有些漫长,不过我会坚持!我会在你身上留下印记,你转生一次,我便寻你一次。我还会去寻适合你修炼的修真典籍,到时候你也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受轮回之苦!”顿了顿,青年目露希冀,腼腆道:“到那时,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但是!”
若鱼幽怨地看着他:“文正,你不要我了吗?连你也嫌弃我了?”
梁文正一怔,张口结舌辩解:“不,不是,我从未嫌弃过你。”
“呵呵,那就好。这一世就算了,以后你可得只有我一人啊!”若鱼喜笑颜开。
男子寒意丛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焦虑间,感觉到红衫青年玉臂一伸,轻勾着他的脖子往下带,看着逐渐放大,昔年迷恋的容颜,他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啊!!”
“呼,呼。”梁文正猛然坐起,身体微微颤抖,浑身都被汗打湿,连发梢都有潮潮的感觉。转头看向窗外,月明星稀,树影婆娑,难得的静谧,是暴风雨前的征兆。他死死盯着从窗口流泻进来洒了一地的月光,按着心跳如雷的胸口,失神道:“是梦……”
他不知道,屋外那颗老槐树上,一双猩红的眼眸盯着他若有所思。倏的,阵风拂过,吹的枝干摇曳,月光一时流转到了那死角,又一闪而逝,可隐约间还是让人看到了,一角红袍。
注#:出自诗经•;卫风•;褰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