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收到了学校的公函，即便是现在的宋楷瑞再怎么样的心力交瘁，他还是要回学校去走一趟的。
    直接将信连同信封一起扔到书桌上，宋楷瑞坐下，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自己的双手中。这个动作一直维持了将近二十分钟，直到他浑身上下因着这个不合人体工学的姿势而发出了他无法忽视的疼痛的呻吟时，宋楷瑞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
    愣了愣，宋楷瑞想起了之前几天老师一直在他耳边叨叨的那个展览的作品，本来是想要借着这次回学校的机会一起把他准备的几幅作品一起拿到学校的，但等他进了画室，看到了那几幅摆放在一边的画作时，他再次的愣住了。
    最后，他还是没有带上那几幅作品，只身一人去了学校。
    到了学校，大家对他的突然回来也并不感到十分的惊讶。宋楷瑞和李致远的出游计划，他并没有和他的同事们说过，因此大家也就是以为他一直都在B市里享受着难得的假期，现在收到了学校的通知，回来给大家报个喜讯也是应该的。只不过这个喜讯还是报的有些晚，学校的官网都已经公布了这次副教授职称评比的结果了，说起来，他们这些不相关的人士反而比宋楷瑞这个当事人得知消失的时间还早了一些。
    先是和同事们一阵寒暄，陷在同事们的围攻中，恭贺的声音不绝于耳。大家都知道，依着宋楷瑞现今的年纪，再加上他那个有着挺高地位的老师，他的未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前途无量，现在讨好一下总是没有损失的，反正拍几句马屁也不会死人，说不定宋楷瑞还会因为自己的马屁拍的好了，以后什么好事也会想着自己呢。
    虽然心里被这群人弄的不甚其扰，可宋楷瑞的面上还是平日的那副温和的面孔，百年不变的笑容。众人说了一会儿，宋楷瑞看时间差不多了，以要去见老师的借口摆脱了这些人。
    来到副院长室，办公室里只有自家老师一人。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等了宋楷瑞一阵子了。
    “老师。”宋楷瑞微微鞠了一躬，老师冲着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宋楷瑞也就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
    老师看着宋楷瑞，怎么看怎么满意，面上虽然没有笑出来，眼睛里却已经是笑意盈盈了：“小瑞，干得不错！”
    宋楷瑞摇了摇头：“还是多亏了老师的提拔。”他很清楚在自己这次的评选中，究竟是谁出了最大的力。可以说，宋楷瑞能够取得现在的成就，和他有着一个一心为他着想的老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还是要你自己争气才行啊。”老师听了他的话，终于忍不住喜意的笑了出来。他的这个学生，端的是进退有度，更难得的是心思纯净，是个天生的艺术家。
    宋楷瑞也跟着笑了笑，只不过那笑容中有着不可掩饰的疲惫。在自己的老师面前，他终于可以稍微放下一些伪装，不用像对付刚才的那群人般小心翼翼。
    老师自然是看出了他笑容的勉强，不免也想起了这些天他听过的一些话，脸上的笑收敛了些。想了想，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小瑞，你的表妹的事情，我听说了。”张若蕊的事，即便是媒体上没有丝毫的报道，但在他们这些和起初的那个庭审有些关系的人，还是收到了一些消息。
    宋楷瑞不笑了。
    看他的样子，老师也跟着不好受起来，刚才的高兴是消失的一点也不剩了。半天，他也只是说了一句：“节哀顺变。”
    宋楷瑞只是点了点头，顺便把头垂下去，让人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有些伤痛，只有时间能够治愈。
    ……
    一时间，办公室中陷入了令人压抑的沉默。
    老师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悲伤的气氛的。他的眼珠转了转，改变了话题：“小瑞，我听说你最近交了个朋友，叫李什么的……”
    宋楷瑞抬起头。他又恢复成了温和的面容，只是眼睛有些红红的。知道老师口中的那个人说的是李致远，这件事也算得上是学校里公开的了，点点头，很干脆的承认。
    “我还听说这位李先生的背景不是很好，小瑞，以后还是不要再和他来往了吧。”
    宋楷瑞没说话，重新低下头去。
    老师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继续逼他。张若蕊的事，再加上之后那个著名的企业家惨死的事，虽然现在政府还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说法，但在私下里，却已经在传，那企业家的死和兴远集团董事长李致远脱不了关系。也因为这件事，爆出了李致远的身家其实没有像他表面上的那么干净，好像是和道上的人有着什么牵扯，否则的话，哪能那么快的人就死了？
    他其实隐隐约约的听过自家学生和这位李董事长之间的事，也知道他们之间交情匪浅。自家的学生，他是很明白他的性子的，若不是得了他的承认，宋楷瑞是不会跟那个李致远走的这么近。而且，那个企业家的死，再进一步想，说不定就是那个李致远为了给自家学生出气，才会这么做的。
    但他还是希望宋楷瑞和李致远划清界限。
    说他小人也好，说他自私也罢，他就是这么打算的。老师是一个传统的人，恪守着很多传统的东西。师父师父，为师即为半个父，尤其事实上，宋楷瑞是他心中唯一承认了的学生，是要接替他的班，要把他一生的理想发扬光大的人。他第一次见到宋楷瑞，就被这个孩子身上的那种看透世事的清楚给深深的震撼了。宋楷瑞对人对事都看的很透，这就给他的作品中赋予了一种只有老艺术家们才会有的深入思索，也就是复杂的情感。一副作品，的确是有着他的主题思想，但若它只是拥有一种思想，那这幅作品就不是艺术，而是发泄了。一种思想为主，掺杂着别样的情感，就像是一首交响乐，有着激动人心的澎湃，同时也有着让人心碎的酸楚，这才是一副完整的艺术品。因为阅历的原因，在宋楷瑞这个年纪的画家，很少能够有人可以驾驭这种复杂的情感，但宋楷瑞在当初只有二十出头的年龄已经可以有游刃有余的处理这些了。宋楷瑞的作品中从来不缺少几种情感碰撞所给人的强烈冲击，这也是他的作品让人难以忘怀的原因。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即便是宋楷瑞的作品是激烈的，但他的画笔下从来不缺少希望，对未来的希望。
    复杂的情感，加上永不放弃的坚持和鼓励，宋楷瑞的画作总是充满着艺术的气息。老师相信，假以时日，他会成为一个奇才，在艺术的领域大放光彩。
    在他眼中，这样完美的学生，是不应该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的。
    不管李致远对自家的学生是不是真的想要交朋友，他都不可能去喜欢一个身家不白的人。宋楷瑞以后是要登上艺术的殿堂的，若是受到了什么不好的影响，他以后的画作就不再纯粹，那相当于毁了他！他决不允许。
    看宋楷瑞一直不开口，老师还想在劝些什么的时候，宋楷瑞抬头了。
    “我知道的，老师。”
    宋楷瑞的语气很平静，看向老师的眼睛中也很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用了怎样的决心。短短的六个字，说出来仿佛用尽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以至于让他的心都迅速苍老了。
    似乎他的世界，总是和美好的东西不沾边。哪怕是小小的温情，他也是注定了要失去。张若蕊是这样，李致远怕也要是这样了……
    听了他的话，老师却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他的学生总是这么贴心，从不会让自己难堪。
    “还有，小瑞……”说完了正事和私事，剩下的那件事，老师则有些难以开口了。
    宋楷瑞看着他。
    “上次说的那个展览……”宋楷瑞一脸的平静。看着这张平静的脸，老师的心里莫名的升起一丝愧疚，“你还是不用准备了。”
    ……
    因为宋楷瑞的面上没有什么疑惑或者是愤怒的表情，老师反而以为他是在心里难受着呢，连忙开口安慰他：“不是你的原因，我的那个朋友看过你的作品，也一直是对你称赞不绝的。只不过这次的展览是世界级的，临时有几个大家想要参展，这才把你的位置给挤了下去。不过别担心，像这样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的，只要不灰心，你的才能总有一天会让世人看到。”原本只是例行的发个邀请函，谁都没有指望着那几个大牌的大家会参加，可谁知道那几个家伙发了什么疯，两天前竟然突然说要参加了。出了这种情况，自己的朋友也一直对着自己陪不是，他又不能不给他面子，也只好让宋楷瑞失望了。
    “我没事的，老师。”宋楷瑞说完，站起身，“老师，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那我就先走了，你也知道我表妹……”
    老师突然想起了，宋楷瑞表妹下葬的仪式也就在这几天，自然也不好再留他，赶忙挥挥手，放他走了。
    “嘭——”关门声在这个有些空旷的房间中激起了回声。
    看着那扇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门，老师的面色沉了沉。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吧。
    无声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想要让宋楷瑞出名，就这么的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