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那时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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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初秋,吹来的晚风中带了一丝凉意。清清朗朗的夜空一轮弯月静静垂悬。
独自立在小亭子内,鼻息中总有若有似无的花香浮动,只是李默从来的不是自诩风流的诗人,也无那等雅兴闻香寻花踪,头顶的弯月在他眼中顶多就能想到锄草的镰刀,什么月如钩、一夕如环,夕夕成玦的酸话只有军师会时时念上两句。只是如今,无心无肺如他对着茕茕缺月竟亦只能是满满怅然。
生逢乱世,好男儿自当保家卫国征驰沙场,便是埋骨他乡也无怨无悔,他亦然。当年日益潦倒的家在父亲死讯传来后瞬间土崩瓦解,卧病不起的母亲,年幼无知的弟弟,最后只剩座座黄土孤坟。他也曾青春年少啊,一夜间就如孤魂野鬼般凄凉了。黄沙地上握起长枪,纯粹少年便化成一抔黄土,留在野鸦孤鸣的桦树林下,荒草丛生的孤坟旁。从此只他一人,天涯孤魂。
“公子,夜风伤人,您披件外衣吧。”锦初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手上一件深蓝金丝滚边外袍。
“嗯。”李默接过衣裳,昏昏月光下,锦初似乎看见他眼里水光,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此时房内又传来些声响,间或夹杂着锦绣有些不甘话语。
“怎么了。”李默朝那边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
锦初并不抬头,“方才承乾殿来了人,说是陛下今晚招了颖才人侍奉。”
“嗯。”李默闻言皱起眉头,隐隐有些头痛,今晚,定是不得消停了。
果然,锦绣在里边吵完,又出来将他拉了进去,“我的公子!您还有闲心杵那赏月,这都要翻天了!颖才人您听过吗,蒹葭居那位?”她看李默迷茫的样子,急急补充道:“就是前些日子采选进宫的吏部员外郎之女,仗着几分姿色和她爹上下打点进了宫,初时一直只是封了采女,后来她自己厚颜佯装在御花园中与陛下相撞,得了青眼,承了一次雨露后就晋为才人,前两天不是还在园中摘了您最喜爱的白莲么,如今又被招去,怕过两天就要趾高气扬到您跟前来炫耀了。您说您,不花心思在陛下身上也就算了,好歹陛下来时您也理人一理呀!”一口气讲完,锦绣喘着大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李默低头苦笑不已,他哪时有什么最喜爱的白莲,不过是在水榭上多看了两眼而已,就被人形容成如此。况且,这后宫中视他为眼中钉的女人还少么?早不在乎多一个颖才人还是颖贵妃。只是对着喋喋不休又一副苦口婆心模样的锦绣,又要装出一张痛定思过的笑脸来,“绣儿说的是,我都记下了。”
“您总这么说,那次不是下次又下次。”锦绣显然对他这一套敷衍做法有些不满。
“这次是真的,好绣儿,我今日吹了风,只觉头有些昏沉沉的,你让我先歇了,明日再听你训导可好?”
锦绣一听他不舒服,哪里还顾得上训话,凑上前去又要摸他额头又是看他脸色,“难受么?需不需要寻太医过来瞧瞧?”
李默哪是真不舒服,不过是应付之词,自然也不会要太医来,只说到床上去躺着就行。锦绣忙扶他进去了,看见边上的锦初又是一顿训:“都是锦初这臭小子,让你照顾公子就照顾成这样,小心我在陛下面前告了你的状,赏你一顿棒子吃。”
只说得锦初有口难辩,心里喊冤。
两人扶着李默进了内殿,就有宫女端了脸盆热水进来伺候洗漱,一阵纷乱过后,终于安静下来,只剩李默躺在床上。
四周门窗紧闭,殿内一丝声响也无。他知道,外边并不像里边寂静,有低低地虫鸣,呜呜的风声,还有门外守夜内侍细微的气息。只是这一切,都被坚实宫墙拒之在外,一点进不来,里边的他,也出不去。
头顶锦帐由外至内旋成一束,他凝神盯着中间那个漩涡,缓缓地有如天旋地转,仿佛要被吸进去。眼中画面一转,温婉可人的宫装女子巧笑倩兮,她说:“李默,我第一眼见着他,便知自己已是再不得自拔,如今一颗心千疮百孔,可你知道么?我无悔,无悔啊。”女子一双秋水翦瞳溢满了什么,李默不懂,他张了张嘴想劝劝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画面晕开,又成了另一场景。有人铁甲金盔,身下一匹赤红战马,手中一杆银亮长枪,本该驰骋疆场的人,此时却小心呵护着身前一袭灰衣的男子,宛若至宝。李默就在他们身后,眼见前方飞来无数利箭,脚底发凉,死命踹打身下马匹却不得前进半步,想大声呼喊让他们听见,无奈喉咙像是堵了一团棉絮,发不出一丝声响。终于,那两人浑身是血倒在他跟前,箭雨已止,有人似修罗般出现,慑人心魄的脸却挂着嗜血的笑。
“将军!夫人!”李默一下惊醒,布满冷汗的脸惶然四顾,片刻后颓然倒下。
有些事忘不了。
有些事不能忘。
有些事不敢忘。
窗外破空之声,有人乘夜而去。
“陛下。”大殿中平白出现一黑衣人,坐上一身锦袍上绣五爪金龙的男子却毫不诧异,只淡淡道:“说。”声音清亮悦耳,绕人心弦。
“是。公子今日辰时初起身,早膳用的是鱼粥和虾饺,后在宫内小园中养神,午时进了午膳,一份金丝小窝头,一碟八宝鸡丁和一盘笋丁肉丝,过后消食至御花园,在瑶台水榭巧遇瑾妃娘娘……”黑衣人突然顿住,只因一直垂头的宣帝此时抬首。
若有外人在此,定要因帝王之容貌而失了心魂。
眉似远山,鼻若悬胆,唇如春花,盈盈桃花眼中恍若有三分笑意。
便是如此绝色,却叫底下之人瞬间冷汗夹背。
好似过了数载,方听坐上之人幽幽道:“继续。”
“是。”黑衣人忙收敛心神,只将今日那人所做一一道来。
待黑衣人退下,帝王手中象牙制成的笔杆应声而断,尖利的断口扎进掌心,殷红的血喷涌而出,滴落在折子上,便成一朵朵血梅花。一旁的小太监看得心惊胆颤,恨不得能不自己缩进地底下。年轻的宣帝恍惚不觉得痛,将断笔握得更紧。
这么些年,他不只一次在想,当初那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若错了,那会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败笔;若没错,就是他此生最幸事。
当年轻易得了皇位,着实觉得无味。朝堂上敢反对他的人一个一个减少,后来他索性让手下押了誓死效忠皇兄的大臣亲自前往狼谷,想着找些乐趣。不想在崖下发现了树上进退不得的人。
当时的那人,着实狼狈得很,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还瘸了一条腿。
他早已忘了这个人,或者说从未在意他,若不是一名属下提起,他不曾想,月余前丢下狼谷的人竟能存活至今。
命人将他捞上来,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在看见他的瞬间眼中精光大盛,站且站不稳的人竟要扑上来与他拼命,真是不自量力,他想。
把他带回去,仅是一时兴起。毕竟,这样无味的日子令他即烦且腻,有个东西玩一玩逗一逗倒是不错。
谁曾料到,玩火能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