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小楼一点都不奇怪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看到萧潇。对她来说，反正都是一个借口搪塞，不在乎多这一两次，即使有人监视看到也抓不到什么把柄。可是萧潇的请求还是让她犯难了，青霉素这种东西，不是想弄到就可以弄到的，就算她利用军部的身份，也没有合适的借口，这么一来反而更加深了高桥键二的疑惑，但萧潇的眼神又让她没有办法拒绝。再三权衡之下，她终于还是说了一个虽然冒险，但还是唯一行得通的方法。
    “你确定要这么做？”虽然是问句，画小楼的疑问语气却并不怎么强烈，萧潇的反应大概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不用考虑了。”面前的人只犹豫了不到一分钟便做出了决定。在这种时候，他往往倔的让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画小楼又恢复了以往的那抹浅笑，可眼睛里隐隐闪出了些无奈和苦涩，还有一些羡慕。她其实不懂自己凭什么要帮他们到这种地步，有些险冒得并不值当。
    可是，如果人生总能用值不值当来衡量，那样就不是人生了。
    不出意料的，画小楼迅速弄到了萧潇想要的东西。这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得格外的顺利，颜俊的烧很快退了下来，人在不久便清醒过来，在齐医生的照料下伤口也恢复的很快。可是他没有记得那天晚上跟萧潇说了什么，萧潇也对此事闭口不谈。画小楼在那之后很久都没有再见萧潇，萧忆则似乎是已经适应了和爸爸叔叔一起生活的日子，不再像以前那样任性耍脾气。生活看上去，重新又上了轨道。
    只是改变，犹如阳光里起舞的细微尘粒，不知是近，是远。
    ***
    萧潇趴在桌上睡着了，面前是一沓提琴的琴谱，阳光打在他的白色衬衣上面，稍微有些刺眼。颜俊走到他的跟前，笑得无奈却又温暖，张开手里的毯子，连同自己的怀抱一起盖到了萧潇身上。呼吸的声音很均匀，和战争的年代一如既往地格格不入，温热的身躯在仍然寒冷的冬天传递出了和他的音乐一样的力量。
    “萧潇？”颜俊的耳语很低，“累了就去躺会儿吧，这几天辛苦你了。”
    “……”浅睡的人被弄醒，稍微显出了一些不耐烦，迷糊中看清面前的脸之后，微笑：“不累。就是太阳一照整个人就犯懒。”说着坐直了身体，伸了个懒腰。
    注意到他的动作，颜俊松开手，拾起掉在地上的毯子搭到椅背上，然后拿起了桌边快要掉下来的一张乐谱。“在整理谱子？”他稍微有点好奇，虽然没学过音乐，他也能看出来手上的那份是双行谱，显然不是小提琴的。
    萧潇戴上眼镜，扫了一眼颜俊手里的东西，路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他问颜俊：“你知道你手里的是什么谱子么？”
    颜俊略微抬了抬眼，哼笑了一声：“我是不识谱，可是，不代表看不懂德文。”
    “那是。”萧潇仍是一副我知道你不知道的神情，笑道：“你当然知道德文是什么意思，可是你知道这张谱子是谁的么？”
    “高子言。”颜俊想都没想。
    果然是高智商人群。萧潇皮笑肉不笑地想。这表情落到颜俊眼里又是另一层意思：拜托，想到这个不需要智商的好不好？
    萧潇点了点头道：“确实。我一直藏在琴盒的夹层里面，这可是她唯一的手稿了。”
    见他想要拿回那张谱子，颜俊抬手把它藏到了身后：“萧潇，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是我不知道的？”扑了空，萧潇只得先由他去，抬眼撇到颜俊脸上故意装出来的不爽表情，他笑道：“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件。”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颜俊总觉得萧潇说话的时候有点怏怏的。他把谱子从身后拿了出来，低头端详了片刻上面娟秀的字迹，识趣地把它递回到了萧潇的面前。萧潇从他手里接过谱子，又转身把桌上的其他几张也一起拿来码齐，然后出乎颜俊意料地，重又递到了颜俊的面前。他笑道：“送给你。”
    送给他？颜俊有些惊愕，这个不应该是他最珍视的东西吗？经历了这么多灾难以后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子言的遗物，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呢？忽然脑子里一闪而过那天晚上萧潇和画小楼在一起的那一幕，颜俊的表情变得有些僵。他回想起来这几天，除了刚醒过来时看到过欣喜，他好像总能从那张若无其事的脸上找到失落，很淡，却法忽略。是因为……画小楼？
    “想什么呢？”萧潇举起谱子在颜俊面前挥了挥。
    “没……”回过神，颜俊撇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那几张纸，凝视着萧潇在下一刻伸手把他拉进了怀里。掌心触到隔着衬衣下面的温热的皮肤，不由地他搂得更紧了一些。“对着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好想的。”
    “收下吧，这个版本的月光很少见的，能一直跟着琴盒里面保存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萧潇也不挣扎，也懒得去深究，扶起了快要被某人蹭掉的眼镜。
    “既然是留给你的东西，我怎么好夺人所好。”
    “不是夺人所好，我只是想……”
    “再说了，我的还是你的，有差别嘛？”这句话够狠，以萧潇的个性显然是舍不得说有差别，而如果说没差别，那最高兴的人必然是颜俊，所以，这话就直接冷场了。萧潇只能摇着头傻乐，这个二货（奚奚讲的）。“那你帮我收着吧。”先退一步好了。
    “你继续搁着不就好了。”不知怎么的颜俊今天就是不乐意让步，“反正都和你的琴在一起那么久了，应该已经生出感情了吧？”
    这话说得颜俊自己都觉得有诗意，好嘛，钢琴谱和小提琴生出感情了。
    “你不肯收也可以。”萧潇又退了一步道：“可是总得告诉我理由吧。我觉得子言应该也乐意把这个给你所以才把它送给你，她留下的东西很少，你应该珍惜。”
    “我更珍惜你。”颜俊很讨厌这种似有若无的语气带来的若即若离的感觉，尤其是在萧潇身上。如此执意地想要把一件东西塞给他，让他觉得像是告别。你不是音乐家吗？你不是应该感性而浪漫吗？你不是应该轰轰烈烈不管不顾吗？可是这些东西，萧潇对着他几乎没有。有的光是所谓的为你好，为你着想，不想你为难。
    “别再去见画小楼了。”他道。“也别再把谱子塞给我。”颜俊觉得自己其实挺可悲的，宁可让萧潇一直记着子言，也不愿意他去喜欢画小楼。
    萧潇无语。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让这个曾经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还没到将军级别的少校……有了小儿女心思。看来，画小楼确实是不能再多接近了，不为别的，光烦都会被颜俊烦死。
    “颜大少，原来，是我始终没有给你安全感。”
    “这个，还真没有。”
    “！！！”情人做到这份上，确实失败。萧潇沉默了几秒钟，忽然一把推开了颜俊，在他的惊愕当中把他逼到了墙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没好利索颜俊咳嗽了一声，但是完全没得到同情，只见萧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目光从未如此锐利，一直看到他心里发毛。紧接着，忽然又露出了笑脸，这下颜俊心里更毛了。
    “你、你想干嘛……”
    “颜俊你听好了，把你的那些心思都收起来。”
    这话把颜俊说愣了，他这是怎么了？只听萧潇又道：“我把你救回来，这么多年不是来听你磨叽的，你要是不相信我，那你尽可以大大方方地滚，可你要是相信我，那你听好了，你颜俊，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看着颜俊眨着眼睛一脸缓不过来的表情，萧潇和他僵持了好几分钟。不久之后，他眯眼问道：“听懂了？”
    颜俊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心里腹诽。这还是萧潇么？这是中了什么邪？！又僵持了一会儿，颜俊忽然伸出手指，在萧潇的脸上戳了一下。
    “做什么？”萧潇皱眉躲了一下。
    “你没事吧？”
    这话又让人哭笑不得了，萧潇瞬间就乐了出来。“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啊？
    看着颜俊阴晴不定的样子，萧潇又把笑收了，一本正经地说道：“温柔对你好像没什么用，看来你喜欢用强的。行，你听好，这谱子现在起就是你的了，你扔了也行，撕了也罢，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说着，直接就把那沓纸塞到了颜俊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傻傻地看着那个悠闲地踱出去的背影，颜俊揣着高子言的谱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他又听到了大门打开，萧潇悠然自得的声音传来：今天天气真好，不出去走走，可惜了……
    这个，这个哪里是萧潇！
    等下，难道，这个才是萧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