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是半夜，空气里安静得只剩雨声和墙上的钟的滴答响。这栋咖啡厅对面的小洋楼，已经被装修得和炸毁之前几乎没有丝毫的不一样。还是两个房间，两个人住。唯一不同的是，它现在姓奚。
    “姜水，喝么？”见颜俊洗完热水澡出来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奚适拿着倒满了滚烫的姜糖水的玻璃杯放到了桌上。
    “谢谢。”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累，颜俊走过去端起了杯子，自顾自坐到了桌子的面前。
    “哟，很少见你这么客气，怪不得今儿个下雨。”奚适倒是显得挺无谓，看着颜俊吹皱了杯子里的水然后慢慢喝了一口，他去厨房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姜汤，也顺道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少东家。”似乎是有点被烫到了舌头，颜俊垂着眼眸看着杯子里冒出来的热气，哼笑了一声。
    “有什么，直说。”
    “你要是能正经一点，应该就算得上好人了。”
    噗。差点一口姜水没喷出来，奚适一下子笑了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拨弄着桌子上盛姜汤的杯子，盯着颜俊好像他是什么小动物：“我说俊俊，你太可爱了。这么着就算好人？你别忘了，我这个不可信的人可是被你家的宝贝看穿了的。”然后又抬起头，佯装思考的样子“认真”地说道：“这么说来，他对我来说岂不是个威胁？唔，好危险。”
    颜俊无语。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这家伙估计是永远没正经了。手里的姜汤现在已经温了，是可以当茶喝了。想着想着他又挑了挑眉，问道：“对了，许丫头送回去了吧？”
    “自己的麻烦，凭什么每次都扔给我！”
    “你说什么？”
    “没。”没有改变姿势，奚适忽然间笑靥如花，还是像看小动物一样看着颜俊笑道：“我办事，你放心。只不过要提醒你一下，你家许丫头似乎对于你没有亲自送她回去这件事不太满意。很显然替代品是比不过正品的。”
    “你少拿我开涮。”颜俊白了他一眼。
    “颜俊，我没说笑。”可是奚适的言语里却带上了正经，“那个丫头好像真的看上你了，还有他那个警备司令的老爹也是。办事固然重要，但是你自己要做好打算，火不好玩儿。”
    “我从来不玩火。”颜俊却皱起了眉头。他实在是想不通。面对着这些女人他从来未曾做出过任何承诺，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一个个都喜欢凭着想法臆测。看到他撑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奚适的眼神极其暧昧：哎，可怜的俊俊，你始终都不明白自己的魅力。
    “你别想了，女人这种生物，不是你我这种智商能够理解的。”
    “你会理解不了？”听到他难得的无奈口气，颜俊嘲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跟你那个未婚妻是怎么处到一块儿的？”
    “我跟她？”又恢复了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奚适耸了耸肩膀，道：“分开了，没可能了。”
    颜俊放下了嘴角的笑容，看着奚适有些惊愕。是不是太突然了？
    点了点头算是肯定，奚适道：“就在刚才跳舞的时候。小楼说时间太久了，她已经放下了。”许是感觉到颜俊的情绪沉了下来，他又故意凑上去，看上去十分地“悲伤”：“喂，我可是为了你被未婚妻彻底甩了，你打算怎么回报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可是颜俊沉默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对不起，虽然他心里觉得一句道歉根本就没有用。要不是为了他，这两个人也不至于分开这么长时间。不过他这句话却成功地再一次让奚适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某人无奈：“算了算了，我认命。估计你只有在对着你们家宝贝萧潇的时候才会有幽默细胞。”
    “我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奚适截住了他接下来要出口的话。“你不用觉得有什么。我跟她主义和理念原本就不一样，在这种时候分开是迟早的事。其实我倒是觉得能撑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奇迹了。”
    “你要不要这么绝情。”颜俊看着面前的这个家伙，不知道他的淡然是装的还是真的，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安慰。
    “喂，受伤的人是我好不好。做了你这么长时间的保姆还要被你损，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一直被颜俊用胳膊肘打了一下，这才捂着被打的地方收起了不正经的哀怨表情，叹道：“不过也算是缘分，萧潇居然会和小楼在一起。”
    这种缘分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颜俊叹了口气，想到萧潇心还是在疼。“不知道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当然是幸运！”听了他的话，奚适却想也不想，睁大了原本算不上大的眼睛回答得理所当然：“我说，平时你挺果断的，怎么一遇到萧潇的事情你就这样。我跟你说啊，你别老叹气，叹多了人会老。你应该这么想，至少你们还活着对不对？你至今不愿意对着他把话说绝，不就是心里还存着这份念想么？”
    念想么。呵，即使有，还有可能在一起吗？这样的念想，是一份希望，对于他们彼此的立场来说，却也是一份危险。回忆着萧潇那句看似温和却绝望的话，颜俊揪着的心一直无法松开。
    “我这次大概是……把他伤得太深了。”
    “你少忧郁了。”奚适收起了他面前已经空了的杯子，适时地打断了他所谓的悲伤：“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你自己。伤口这种东西，再深也总有好的时候。人要向前看，别总是伤春悲秋的，会影响判断力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然后又拐到旁边的屋子里抱出了一沓资料扔到了桌子上面，然后笑得一脸欠揍。
    瞄到了他的表情，然后又看到面前的一沓文件，颜俊只能扶额。杯具，又来了。这个混蛋少东家，自己家里生意的账目应该自己搞定，到底谁是谁的保姆？不行，不能再纵容他了，坚决不给面子，不然他绝对会越来越嚣张！
    “我困了。”想到这里颜俊没有丝毫犹豫便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准备回房间睡觉。他的房间还是原来萧潇在时的那一间，一点没变。
    “小没良心的！”奚适有些光火，今天要不是为了送他的妞回去然后还要充当司机，自己至于搞得这么晚？！这个混蛋心里只想着他的萧潇，估计所有的良心也随着真心一并都给了人家了，没救了！但是……哼哼，但是颜俊，别指望我会放过你。
    双手抱在胸前翘起了二郎腿，奚适坐着没动，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态势，故意拖长了声音：“这个，可是跟大同那边相关的机密资料，你确定不要看？”
    “奚适，你真心是个混蛋。”听到“大同”两个字，颜俊想也没想就折了回来，认命地又坐回到了桌子面前。牛皮纸封存的厚厚的一沓档案被随意地放着，有些已经开了封口。很难想象这些东西还有另外一份被人小心地放在日本某个军官办公室的绝密档案室，外面是锁了两层的保险柜。
    “混蛋不混蛋的其实是没关系的，只要这些东西有用就行。”无所谓他的戏言，奚适打开一个档案袋上面绕着的细绳，抽出了里面的一份资料压到了颜俊手里拿着的文件袋的上前。他用手指了指第三行一个不起眼的数字，问道：“这里，能看出什么问题么？”
    问题？颜俊皱起了眉头。眼前的这份文件从表面上看，就是一份很简单的账目。这个家伙！这个应该是他家账房先生的事情吧？拿给自己看做什么？
    见他疑惑而不满地瞪着自己，奚适也只得投降，解释道：“这个数据是假的。”
    “假的？”
    “这一笔账目在真实情况下，应该是不存在的。”
    “那为什么？”
    “为了掩饰真是存在的东西。”抽回颜俊手里的那张纸，奚适笑得很有深意。“这件事情发生在大同，你应该是能想到什么的吧？”
    听到这话颜俊忍不住扔下了手里的东西，看上去不太满意。“哼，答得这么快，还假惺惺让我看，你恐怕是早就分析过了。”每次都是这样，自以为知道的资料多就乱卖关子。
    吹了个口哨，奚适却表示对这一说法十分赞同：“这笔走私款是个大买卖，这些日本人自以为做得很隐秘，但并不是无迹可寻。啧啧，果然钱是个好东西。我就开门见山了，两天之内，你要帮我搞定这一沓东西。”
    颜俊瞟了他一眼。看桌上的东西的总数，这些资料绝对不止一点点。他真的确定这是两天可以解决的？
    “你急着动手？”
    “还早。”奚适顿了顿，对于将来的倒是很轻松：“但就目前来说可以开始筹谋了。过了今晚的试探日本人应该会相信山西方面的诚意，毕竟是用一条人命换来的。”
    不错，今天死的那个侍应生，说白了就是他们加入日本人阵营的一个工具罢了，颜俊现在还记得他死的时候嘴角那个满足的笑。不明意味地摇了摇头，他揣测一般地问了一句：“你说如果今天我们没有把他揪出来，会怎么样。”
    “这种傻问题，不像是颜大少爷你会问出来的。”奚适却没多大表示，只是抬眼看着他，有点像是在看一个怪胎：“我只知道如果是这样，你肯定已经只能飘在我面前了。日本人故意把这件事透露给你的目的，反正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没有再往下讨论，屋里又恢复了深夜的静谧。雨还在下，但是已经比原来小了很多，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