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的速度很快，仅十来分钟，就把该收拾的东西全部都处理好了，整齐地分门别类叠在了桌上，然后便拿起刚才放在椅背上的外套站了起来。
    “画副主编。”来到画小楼面前，他把一张写着工作安排和进度的纸放在了办公桌上。“我都整理好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好。”画小楼却没有仔细看，只是拿起来顺手便放到了一旁的抽屉里。“我现在要出去，一会儿再看，没有事情的话，你就可以先走了。”
    “那么，画副主编再见。”
    “再见。”画小楼语气淡淡的，什么也听不出来，接着便头也不回便离开了报社。
    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萧潇也就跟着穿过了正在忙碌的纷乱人群走了出去，没有人注意到他。在街边注视着画小楼逐渐消失在远处的背影，他只能苦笑，自己这样还真的是不仁不义吧？或许还有不忠不孝。罢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抬起脚便往家里走去，颜俊还在家里等他。
    可是仅两三步路，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悸，几乎让他站立不住。萧潇闭起眼睛扶着旁边的柱子，停下了脚步。为什么忽然会这样？捂着胸口，歇了一下才渐渐恢复过来，他勉强睁开了眼。头顶是灰蒙蒙的天，一丝阳光也没有，似乎正在酝酿着哭泣的情绪，却一朵云都看不到。这种压抑让人透不过气，却找不到情绪发泄。萧潇深呼吸了一口气，松开扶着柱子的手往前加快了脚步。为什么心里的不安，会如此的浓重？他要回家。
    “快看，那是什么？”忽然街头一个孩童的声音，惊得了所有人抬起了头。
    伴随着所有人视线的，是由远及近的轰隆声，犹如昨晚的噩梦般像鬼魅一样怪叫着从天边再次出现。只是不同于昨夜的黑暗，这一次，大家看得非常清楚，伴随着忽然想起的警报，原本天上的一个小小的黑点，一眨眼功夫就到了所有人眼前。
    “轰！”
    转瞬间震耳欲聋的响声便伴着强烈的纷乱气流一下子在身边炸了开来，冲击波把周围被波及到的人炸出了好几米。一时间街上有人开始尖叫哭泣，慌乱的人群四处逃窜，跌在地上的人再爬不起来，只能任由其他人践踏过去，街上的百姓犹如被网起的乱鱼惊慌失措，绝望地挣扎着逃不出去。然后伴着肇事的飞机远去的轰鸣声，远处又是一声炸响。
    谁也没想到，在昨天中秋晚上的空袭以后，日本人会紧接着第二天进行第二轮的轰炸！
    血雨腥风的前奏，已经近在咫尺。
    方才听到飞机声响的第一时间，萧潇已经迅速卧倒在了旁边，却还是被气流震起的碎石打到了背上和身上，闷闷的钝痛从身体上传了过来，近乎让人抽不过气来。他的头被震得很晕，只能咳嗽着勉强爬起来，踉跄地让到了旁边，靠在还没有倒塌的土墙上才不至于被推搡的人群撞到地上。萧潇扶起快要掉下来的眼镜抬起了头，紧接着便是一阵后怕。
    他的面前，原本朴素而庄重的报社大楼，此时已经被炸缺了一大片，石头大片大片地塌了下来，伴随着火药的味道，漫起满天的烟尘，透进人的肺里，一并还有死亡的气息。零落的报纸有些着着火，有些散落漫天，详细记载着前线的战况，就像清明节墓碑前的纸钱冥镪，飘散着残酷和悲戚。被炸塌的石头下面，还隐隐约约能看出来以前里面的陈设，还有，人的手。
    萧潇觉得自己在颤抖，虽然在前线早已经领教过什么叫做战争，这一幕对他来说，比在战场上更为残忍，鲜血背后，全部都是他朝夕相处的同事。
    “救人！”在防空警报和人群的尖叫声中，军队已经得到命令迅速出动。在一部分不顾个人安慰的人的帮助下，有一部分士兵正在把一个一个的伤员刨出来送去医院，另一部分则到了街上，维持离城的老百姓队伍的秩序，防止出现更加混乱的局面，让伤亡更加惨重。
    这次空袭的规模似乎比昨天要小一些，总共只出动了几架小型轰炸机，看来很有可能是无目的性的轰炸。日军现在的进攻行为已经近乎疯狂，让所有的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恐慌。
    “大家往东边城门走，不要慌，有秩序地撤离！”在军队的指挥下，人群的秩序还是开始渐渐恢复，所有人绝望的的眼神里，现在只剩四个字，出城，逃命。
    “快走，飞机往北面过去了！”忽然不知谁又喊了一声，大家不由地又加快了脚步。
    北边，北边，北边！听到这句话萧潇却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家，他的家在那里，颜俊，他还在家里！
    瞬间清醒，萧潇顾不得自己身体的疼痛推开人群便朝着背面狂奔而去。路上几次被警察拦了下来他都不顾威吓推开所有的人直冲了过去，摔倒了却还是爬起来，即使脚下已经软绵绵一片他却还咬着牙不断地往前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不要再一次经历那种失去的痛苦，不要再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离开，他曾经发过誓，再也不会让他们陷入危险。
    还好。奔跑着，逐渐看到远处自己家的方向还安然无恙，萧潇绷紧的神经终于渐渐放了下来，还好，他还没事。可是他回家的步子却还是忍不住越走越快。虽然胸口感觉越来越闷，但他不愿意停下来，只要能再一次看到那张脸，只要他可以……
    “轰！”
    一瞬间的火光，却让萧潇呆愣在了原地，没了呼吸。
    飞机飞过，唱着嘲笑的怪音扬长而去，留下了毁灭的一切。
    碎石滚落。
    火起。
    可笑他竟然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萧潇站在那里，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发生。
    一切都安静了。
    谁推了他一下。
    渐渐被人群推搡着撞到了墙上，萧潇却仿佛一点知觉都没有。逆着人流，他木然地迈开了步子，定定地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过去，却是不自觉地一步比一步更快，紧接着又慢了下来，一直到走到了近得不能再近。
    “颜俊，你在哪儿？”这声音是谁的？
    “你在这儿吗？”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不是真的吧？
    旁边的房子还在噼噼啪啪地冒着火，已经面目全非。而他面前这幢只是勉强有个房子形状的石头堆。
    这里是他的家吗？
    萧潇慢慢地蹲了下来，颤抖地伸出手，用力扒开了最前面的那块石头，里面，小院儿的门被压倒在那里，已经变了形。他使劲地把门拉了出来，下面，他们刚刚才收拾好的东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地狼藉。旁边，一个蓝色的盒子斜着卡在木门的地面搭成的空隙里，虽然已经铺满了灰尘，还是格外的醒目。不，这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故意用力踢开了地上的东西不去看，然后，他只是木然地去掀开了第二块石头。
    一块，又一块，第三块……渐渐地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他开始像疯了一样地拼命掀开那些石头。手上已经血肉模糊，他开始喘气，眼前渐渐地模糊起来，可是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机械地搬着那一堆乱石，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他一定没事，他现在应该已经躲到了小地下室里，等着自己去救他。
    颜俊，你现在不在里面对不对，你一定是躲在地下室，是不是？不要急，你等我，我来救你，我一定会再把你救回来。有我在，你不要怕。
    我说过，不会丢下你，不会再拒绝，不会不要你，所以，你不要害怕。
    地上的红色，是血迹吗？
    谁的血？一滴，又一滴，真刺眼。
    猛然胸口一阵翻，鲜血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从嘴里涌了出来，萧潇站不住跪到了地上。捂着嘴血却还是一汩又一汩地从嘴角不断地溢了出来，染红了指缝。这是什么颜色？为什么看不清楚？没有感觉，好冷。你在哪里，在等我吧？我现在就去救你，别害怕。
    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在下一瞬间，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能……停，他还在里面……等……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