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似曾相识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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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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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叔,真是麻烦你了。”颜俊看着江骆平,笑着谢道。
“颜大少这就客气了。”江骆平打趣了一声,回道:“我跟你父亲的交情,还用得着谢嘛。”
江骆平这句话倒还真不是客气,作为太原公安局的副局长,他和颜希文的交情匪浅,是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而且他的上任也是颜希文向阎锡山极力推荐的。江颜两家关系也一直很好,可以说,江骆平是看着颜俊从小长大的。
“只是……”他又笑道,“我这可是为了你徇了私,你可不要到处去宣扬啊。”
“您说笑了。”颜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眨眼道:“我明白,您放心。”
江骆平带着颜俊到了走到档案室门口,帮他开了锁,和他一起进了屋子。这件事他不好叫秘书去做,毕竟要是传出去,落人话柄对他的升迁也是不利的。想起局里另外一个副局长张国昌,江骆平心里一阵不爽,目前正是事关升迁的敏感阶段,这个对手很有野心,听说前段时间似乎还给偏好古玩的局长送去了一个万历年间的明宣德炉,弄得局长好不欢喜,哼,真不知道这个混蛋从哪里讨来的!
“江叔?”颜俊看他愣神,叫了一声。
“对了,你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江骆平听到颜俊的声音,回过头,对着一堆户籍资料,问颜俊。
“他叫……”话还没出口,颜俊犹豫了,他这样做,好吗?萧潇会不会……有什么刻意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自己这么做,算不算侵犯他的私隐?他会不会不高兴?
自那天回去,颜俊满脑子都是萧潇看似淡漠的话,里面承载的那些若有似无的悲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想了很久,他才决定来找江骆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信息。颜俊并不是一个喜好探听别人隐私的人,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遇到萧潇的事情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即使用一些手段也在所不惜。
颜俊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让他印象深刻。
“高子言。”颜俊忽然转了口风。他不想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查萧潇的身世,许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可他又真的想知道萧潇的事情,看样子只能从高子言下手了。
“高子言?”可是江骆平闻言,在档案间翻查的手却顿了一下,一句话脱口而出,“哪个高子言?”
颜俊听出了江骆平言辞间的不正常,但没有点出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么查好像有些唐突,他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排去重名的可能性先不谈,很有可能这个高子言是和萧潇一起从江浙地区迁居过来的也说不定。他记得萧潇好像说过,他们是青梅竹马。稍后一想,补充道:“她已经去世了。我只知道她有可能是从江浙一带迁居过来的,其他信息,我也不是很清楚。”
“去世了?”江骆平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转身盯着颜俊,目光深邃。
颜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他顿时有些尴尬;“怎么,是不是很麻烦,要实在麻烦就……”
但江骆平没让他说完,忽然径直走出了房间,示意颜俊跟上他。两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直到尽头一个房间。解了两层锁,江骆平打开了大门。里面看上去很久都没人来过了,许多档案都尘封了很久。吹掉一层灰,江骆平打开了角落里一个很大的红木柜子,从一个叠拜摆放得很整齐的牛皮档案袋里抽出了一份,轻轻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伸手递给了颜俊。
“就是这个?”颜俊有些疑惑地接过档案,他没想到江骆平这么快就能找到。
“就是这个。”边说,江骆平边绕过颜俊,走到他身后关上了门,一脸的严肃,等着他看完档案。
把东西从袋子里面抽出来,颜俊发现档案里的内容很简单:高子言,山西太原人氏,生于1910年,民国十八年卒。其父高宇轩,系山西大学音乐系教授,其母刘芳,早年去世。她还有一弟弟高子禾,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
音乐系教授么?注意到这一点,颜俊瞥了一下嘴。只不过,档案里面没有提到萧潇半个字,这不免让他觉得失望。但是查不到的那段空白历史,更增加了他的好奇心。抬起了头刚想问什么,却看到了江骆平一本正经的脸,看着他的眼神很认真。
颜俊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不太明白江骆平为什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严肃。
“你认识她吗?”江骆平面无表情,平静地问道。
“不认识。”颜俊老实地回答。
“那你怎么会忽然要查她?”江骆平觉得奇怪,不认识却要查,这不合常理。
可是颜俊想了了半天,并没有支吾出什么下文,只是一个劲儿地含糊,直觉告诉他,如果说出来,会对萧潇不好。
“颜俊,”江骆平看他如此,知道逼他没用,只得走上前,双手抓着颜俊的肩膀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看她的档案,也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可是我想提醒你,不要跟她扯上任何的关系。”
“为什么?”颜俊只有在江骆平和颜希文谈事情的时候才见过他这么严肃,平时幽默温和的样子荡然无存。看着江骆平,他忽然觉得这件事情可能真的有些严重。
江骆平叹了口气,垂下手走到窗边,也不管桌子上的灰尘,靠到了办公桌边。
他了解颜俊,这小子和他爹一样的倔强,如果不告诉他,很可能他会自己查下去,这样太危险了,无论从那种意义上来说,一旦和这件事情搭上边,必定会惹出事端。看来自己也有必要提醒一下颜希文,万一扯出个什么,即使不会惊天动地,也多多少少一定会有影响。想到这里,江骆平侧过头看着颜俊,表情隐在阳光里,口气认真无比:“这个女孩子跟共党有关。她的父亲,高宇轩,当年被揭发是地下组织成员。民国16年清党的时候,高宇轩被抓,被人举报他跟山西地区地下组织有关联,最后死在牢里。”
颜俊听着这件事,震惊可想而知。他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可江骆平接下来的那番话却更让他没有想到。
江骆平继续说道:“当年,由阎总司令授意全省清剿共党,你父亲和我一起执行的,当时高宇轩已经被秘密通缉。虽说保密,谁知道还是走漏了风声。他准备带着家人逃跑的时候在门口被我们截住了,当时他拼命反抗,我的手下开了抢。混乱中,他被一枪打在腹部,晕了过去,另外应该还有两个人,有一个应该就是她的女儿,虽然似乎是受了伤,却还是在他的掩护下逃跑了。”
“高子言的父亲,我是说高宇轩,真的是共党?而且还是,你和我父亲动的手。”说到后半句,颜俊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了解这些事情,他觉得心里像是被打了一个结。
“不是。”江骆平接道:“后来在大牢,这个高宇轩死活不肯说出山西地下组织的秘密,所有的刑具完全没有效果,他是在一个晚上趁看守不注意咬舌自尽的。估计他也实在是不堪折磨,哼,那样一个教授,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刑罚?直到两个月后我们拿到一份真正的地下党名单,才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真正跟地下党有关的人是他的一个朋友,但在得到了消息以后立马就潜逃了,至今都没有抓到。”说到这里,江骆平不由地哼了一声,笑得有些嘲讽:“也是,怪不得他不肯说,因为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那他岂不是……”
“他是枉死的。”江骆平非常直接地说出了颜俊没说出口的话。这件事,他记得十分清楚,因为当年,他在知道名单以后,心里一直存有一份愧疚。而他至今也没忘记高宇轩被拷问时候唯一的一句话:“你放过我的孩子们。”
“那高子言他们逃掉了?又怎么会……”颜俊忽然想起来,高子言既然逃掉了,又怎么会死?更何况两个月以后他们就被证明是和这些事无关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江骆平老实地回答道:“高子言的死,是在两年以后,据说也是自杀的。”
“自杀?”颜俊惊得往前走了几步,他没想到。自杀?为什么?那萧潇岂不是……颜俊不敢相信,他没想到自己挖掘到的真想如此残酷。
“原因我们也不清楚,而在她失踪的两年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那另外的人呢?除了高子言,就没有其他相关的人?”颜俊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可是没有文字,没有照片,只有江骆平的一些记忆,根本就没有办法印证。而他也更加不敢多问,这汪水,深浅未知。
江骆平大概觉得颜俊问得莫名其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仍是摇了摇头,“那天之后,逃掉的人就销声匿迹,再没有出现过,我们也没有再能拿到过他们的信息。而那之后,既然他们已经被平反,也就没有理由再动用力量去寻找他们的下落。”
其实这个问题江骆平也不是没有关心过,他和颜希文都是心存愧疚的,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始终都牵扯到共党,处在他们那样的位置,这样的边能不沾就尽量不沾。
“那他们有没有其他亲人?”颜俊忽然想起来,“会不会去投奔他们?”这个时候跟高子言在一起的相比一定是萧潇,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两个人一起逃难去了?
“不会,高家人丁单薄,在太原城,早已没有亲戚了。”当年,应该是查得很彻底了。
“可是……”颜俊不死心,他很想找出一些证据,可是要证明什么,他也不知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江骆平走向正在发愣的颜俊,挡在他的面前,遮住了窗口照进来的阳光,表情模糊:“你听着,”江骆平的语气里面有着不容违背的威严,“不管真相是什么,你都不能再跟这件事扯上半点关系,你明白吗?”
可颜俊现在满脑子都是高子言和萧潇,他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他只问江骆平,他们,不都是冤枉的么?
江骆平却放缓了声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颜俊,你知不知道,即使撇开这些不谈,有时候并不是所有的冤枉都可以被昭雪,牺牲了就是牺牲了,甚至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都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