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夫病了，据说病得还不轻，消息传到柯府时，旁人且先不说，光老太太就叹了好几回气，直嘀咕着“可惜没得个好孙女儿配成这门亲事”各类滋补药膳自是少不得着人往那边送，在柯府人眼中那位年轻的大夫已不仅仅是起轩的至交好友了，俨然成了他们一家子的救命恩人。
    这天，起轩正立于书案旁作画，听门上有剥啄之声，便应了句“进来。”
    “少爷……”小丫头推门而入垂手侍立于一旁。
    “嗯，他怎么样了？”起轩并未抬头，只管将手中的狼毫笔饱蘸了墨汁打算为面前那画儿添上几笔枝叶。
    “杨大夫今儿气色好多了，”紫烟回道，“他说让少爷放宽心，他自己会当心的，又嘱咐少爷切不可过度劳累且好生将养着……”
    起轩听着，兀自凝神不知在想什么，眼看笔端的墨汁在宣纸上滴落成几处深浅不一的小黑点，他这才回过神，直接将纸一扯随手捏作一团。
    小丫头惊叫一声“哎，少爷——”接着觑了觑起轩的脸色，又惋惜地说：“画得多好啊……”
    “有什么好不好的……”起轩踱到案几旁的圈椅上坐下，接过小丫头递来的天青釉色茶盏漫不经心地浅呷一口，盏内的白毫银针正缓缓地上下沉浮，倒象纠结的心事，起落都不由人。
    紫烟麻利地将屋内杂物收妥，回道：“平日里杨大夫来了总少不得和少爷一道品画写字，杨大夫说少爷的画有mo什么人的神韵，他说那人是千多年前一个很了不得的人物呢，所以少爷的画想来是极好的了。”
    摩诘之作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蕴藉而淡雅，是起轩欣赏的风格。
    起轩看着那丫头天真伶俐的神情，打趣道：“他讲的那些话亏你倒还记得住，你既一口一个杨大夫的，索性我便将你送到他府上去伺候他，如何？”
    紫烟是柯府的家生丫头，打小在府里长大的自然知晓二少爷的脾性，何况起轩素日待下人最是和气被大家伙儿私下里戏称为“新派人物”，故而晓得少爷这是拿她玩笑呢，便也不当真，只俏皮地歪了歪脑袋，道：“少爷若想打发我走，只怕还得老太太发话呢。”说完便福了一福，退下去了。
    或许真应了那句话，平日身子康健的人病起来越发难得好些，杨父眼瞅着儿子精神恍惚形容亦憔悴，不得已只好交待了门房上，但凡探病的乡亲邻里一律婉拒谢过，只回说“杨大夫刚睡下呢。”以让病人安心静养。
    于是，这一日，当小佩行色匆匆找上门时，便得到同样一句答复，小丫头闻言急得只将两只辫子揪过去揪过去，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呢”，一位正在捣药的后生以前随万里去过柯府，识得她是那边府里头少奶奶的陪嫁丫头，便悄悄地问她“什么事呀恁急”小丫头瘪着嘴快哭了，只跌脚道“有要紧事”，那伙计便着人带话去请杨父示下，可巧这日杨父出门见客去了，他想了想就直接将人领到了杨万里那儿。
    万里这日精神略好了些此刻正在院子里老槐树下练拳脚，伙计说明了缘由，万里夸他处事机变，小佩则由下人们带路请到了书房。
    “……不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见小佩吭哧直喘着急上火的模样，万里便笑着道，一面心想，这丫头素来畏自己如虎，现下跑了来也不知是何等急事。
    小佩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卷薄薄的纸张，四下里瞅了瞅，做贼样地悄声道：“小姐她不便出门，她说此事十万火急，要请杨大夫细看看，小姐还说，若杨大夫卧病在床，这东西就不必拿出来了……”
    万里接过那纸张好整以暇地打开，却愣了半晌后突兀地站了起来。
    纸是上好雪浪纸，其上画着写意的梅花，远处皴染着山石峰峦，旁边题了几句诗，墨迹还很新，万里自然一眼看出这是谁的手笔，他心里隐隐猜出是怎么回事儿却又不愿相信，只皱眉道：“这是？”
    “小姐说，请杨大夫看看，这是不是起轩少爷的画，和字……”小佩嗫嚅道，她虽然反应慢了半拍，眼下却从对面青年的神态中感觉到某种令人不安的情绪，一时又畏怯起来。
    万里闭了闭眼颓然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中那张画原样叠好欲收起，小佩瞪着眼道：“这，这是我家小姐的。”说着伸手欲夺。
    男子冷声道：“放心，又不是什么奇珍异宝。”
    “分明就是宝嘛，小姐拿它当宝贝一样……”
    万里脸色更加难看，他顿了顿，勉强缓了缓语气，道：“回去告诉你家小姐，这画我明日亲自送还给她，她自然不会怪你的。”
    小佩一时也没法子，只得再三重复“你一定要记得哦”便随下人们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