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苏然是个书生。¬
    第二世，苏然是个医馆学童。¬
    第三世，苏然是个游侠。¬
    第四世，苏然是个商人。¬
    每一世，截然不同的身份，却总能遇见同一个人。那个人总是一副漠然，似乎走到哪里都有人欠他几百两。然而时间匆匆过，苏然从转生道经过的时候又能想起了所有过往的事，像是恶作剧般。后来终于紫薇星千年一轮回，两人的宿命也撞在了一起。像苏然那样的男人，别看他整天笑着仿若什么都不当一回事，他却是绝对的死心眼，一根筋！所以可见，某种心境困扰了他多久？在我知道后的之前之前，不断回朔，甚至更久……¬
    “别说了。”我打断苏然的自言自语，心里微微地泛着疼。苏然被绑在锁仙台上，那一身黑袍上的金色花纹蔓延开来，刺激得我眼泪直掉。不明白上神要做什么，明明苏然还不算是神仙，却锁了他将近半年。这半年苏然的气息逐渐衰弱，本来当时为救夏轻侯就已损了一半命。这样下去，会死的啊……锁仙台本是神界的刑场，惩罚犯了天规的神仙，剔除仙骨直至神魂俱散……上神从没露面过，我也去找过幻境之神，他也不见我。除了来这里如入无人之境外，我哪里都去不了。¬
    “我不甘心。”我胡乱坐在苏然跟前，低头紧握着双拳。刚才他说，不趁机啰嗦一点，以后你想听都听不到了。他说，可怜这近千年，累了你，白莲。他说，如果上天让我们成一对，那该多好。苏然，第一次叫我名字。他是我千年前的恩人，对我而言，或许比亲人还亲。夏轻侯，夏轻侯，我当初对你的好感与迷恋从何而来？难道只是因为，你是苏然心中永不能磨灭的一根刺么？¬
    “我当初不是也爱慕长歌么？但我现在已经淡忘了。你也可以和我一样……”¬
    听到我的不太入流的建议，苏然轻轻笑了几声，那样的笑容衬在他睥睨一切的眉眼里，极其地耀眼。只见他摇头晃脑，状似不经意道：“我啊，早就放不下了。倒是你，没发现长歌已经反过来对你上心了么！”“……”我的眼角抽搐了一阵，不敢苟同地撇头。那个琴仙也真是的，都没什么事了还赖在“彼岸千年”不走，那也好，就给他打理得了，我乐的轻松天天出来陪苏然。想至此，我嘿嘿一笑，并不回答苏然的问话。¬
    我们像是分别多年的老朋友，有时谈天说地，有时笑而不语。偶尔疏忽掉苏然那一闪而过的落寞，那就更像是好友聚会了。我也常从酒馆的客人们口中了解到天下的局势。国与国之间分分合合，硝烟不断。夏王禅位了，新的国主是位不错的明君，我经常在想这是不是夏轻侯一早就计划好的。因为看他一点也对王位啊什么的不感兴趣。最让我意外的是，他的离开并没带上兰月王妃。据说兰月请命要回自己的国家，也承诺百年内两国仍保持同盟关系。所以归根起来一句话，夏轻侯又消失了！¬
    这真是有够讽刺，似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长歌抱着琴坐在酒馆的一张桌子上，煞是惹眼。有些客人起哄笑说如果被馆主看见绝对又会跳起来了。长歌默默拨弄了一下琴弦，然后对不远处靠着窗小饮着酒的人淡道：“最近常见你来。”¬
    “如何？”¬
    “馆主不在。”¬
    “我知道。”¬
    长歌知道他还要继续说下去，于是跃向一边的座位，抱着琴，安静等待着。¬
    “我想问你一些关于过往的事情。”¬
    北山之颠一向以寒冷著称，人烟更是相当稀少，应该说根本就没有人类敢靠近。因为分布在这里的不光有陡峭的山形，还有凶猛的动物及超出自然的妖界之物。因为这里是幻境，虚虚实实，不受任何一个地方管辖，所以很多东西都会聚集于此。对它们而言，幻境之神就是它们的最高领导。然而今日，这里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难得上神光临寒舍，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幻境之神乐呵呵坐在上头，眯眼望着远处站立着的来者。那人一身水墨白袍，头束一根金玉簪，冗长的黑发延至身后飘起了一道弧线，举手投足有种世俗之外的淡然，却尤其地引人瞩目。只见他徐徐开口，嘴边带起一抹僵硬，“当年的打赌，还算不算？”¬
    “不知后辈们知道他们的上神竟如此恶劣会作何感想。你还不承认么？你已经输了。紫薇并立，本是神迹。月老都还没说有何不可，你瞎折腾个什么劲？神仙有时候也不是万能的，你啊，就是太目空一切了。我说，困苏然于锁仙台是你的一己之私吧？还是你也发觉，你已经沾染了浊世之气了？你不甘心呢，我的上神……噢不，应该说琴仙……长歌？”幻境之神一字一顿，满脸皆是不赞同，“说到底，是你过了。”¬
    上神，不，现在我们应该说是长歌了。长歌负手站在幻境之神面前，高傲地扯开嘴角，“你一向很聪明。”¬
    “之前因为你抱着的那把琴为你打开了结界，所以很难发现。怪就怪你那种古怪的性格太过抢眼，再说好端端天界出了个琴仙我怎可能不知？”幻境之神笑眯眯地撸起袖子，缓缓道：“看你该怎么收场。如果结局不合我意，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面对幻境之神的挑衅，长歌哼了一声，直直坐到了他的身边。“我来了这么久，也不见你的小童给我倒杯水。”
    “我的童子不喜欢你。”幻境之神眨眨眼，摊手表明自己很诚实。长歌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坐在一旁干瞪眼。这是他原本的样貌，比琴仙时的模样更加显眼个几倍。上神的存在一直是个飘忽不定的话题，因为见过他的真身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他可以利用这个因素干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当然，前提是他自己不能陷下去。幻境之神摆出自豪的表情，笑道：“为何我觉得我更适合当上神？”
    “……”
    我从此刻开始才在意你，会不会太晚？
    这些日子我都在拼命酿酒。桃花香气就宛若温柔的姑娘，怎能拒绝呢……当然，只有苏然才会说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名言。我时常抱着桃花酿去锁仙台，然后与他边饮边聊。久了倒成了一种习惯，更开心的是，我的酒量见长了！我把这个发现告诉苏然，他咧开嘴不停地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气愤地跟他抢酒喝，那场景滑稽极了。
    “白莲，能够认识你，三生有幸。”“不，这话应该我说才是。”执起酒杯，相视一笑。此情此景，真应了凡间那句俗语——酒逢知己千杯少。其实苏然要喝酒很艰难。他的身体被锁链束缚住，只能使劲往前倾才能与双手做到同步，但这样丝毫不影响他。他是苏皇帝，那一股不畏任何事的气场真真让人不禁甘拜下风。
    苏然，夏轻侯。在某些个方面，他们是完全相同的。
    “馆主来了！”
    “诶！馆主！最近怎么不见你？”
    “嘿，难道跟情人私会去了？”
    “夭寿噢，放着自家的男人不要……”
    额头上冒出一道青筋，我无语地闭着嘴。忍耐，忍耐。稍一旋身，看到长歌坐在角落里，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吃了一惊，转念一想我也没招惹他啊，怎么一副你得罪了我的表情呢。我瞪着双眼，感觉这气氛非常地不对劲。“白莲，跟我走一趟吧。”这不是我的台词吗！我皱眉，眼角瞥见长歌干扯着嘴角。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他的琴怎么不见了！仔细一看，那脸蛋也似乎有什么变化，好看了许多。这厮……不会是恶鬼上身了吧？
    大概我的心事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见长歌霍地站起身，脸上挂着几条黑线。他过来牵住我的手，刚开始别扭的举动都不见了，又是一副欠扁的哼笑：“带你去人界逛逛。告诉你，是你的荣幸！”我直翻白眼。干嘛还拽得像得了三五八万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帮工呢！对了！今日的桃花酿还没拿去给苏然呢！我满心都是工作仍未完成的自觉，然而却不知，在遥远的锁仙台正上演着一幕让我难以置信的场面。
    本来白莲还没过来，苏然便想趁机打个盹儿。毕竟锁仙台的锁链是专制神仙的法器，被囚禁的元神特别容易疲累。说来，这是他第二次被绑了。第一次是在凡间的刑台上，操刀者还是某人呢……正胡思乱想的苏然皱着眉，压根没察觉到有人靠近。以至于他在看到出现在跟前的紫色衣角时连魂都差点吓没了。夏轻侯无奈地想，似乎每次苏然最狼狈的时刻都被他撞破。难道这就是天生的相克？
    “你你你……”舌头像打了个结，怎么都说不完整。苏然失态地张大嘴巴，显然没从眼前的事实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你怎知此地？你如何来的？你……他有很多想说，却说不出口……
    “你欠了我一样东西，我来讨债的。”
    长歌走在路上，想起在北山之颠与幻境之神的对话：“锁仙台的锁链不是这么容易能解。”“那当然。”“嗯？”“你自己都说紫薇并立是神迹了，既然如何，什么都奈何不了他们。”“上神终于开窍了？”“……”
    风过，渐息。徒留的，是浊世三千，飞跃长空。我突然间记起来了，今天是千年之约的日子。望了望天际，有一只雪鹤舞动着双翅划过边缘，直朝着北山之颠奔去。
    世间凡尘一指烟，我却唯独留恋。
    愿过尽千帆，身边仍有你的青睐。
    你是我历经千年都无法舍弃的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