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牛车里，刘越小心翼翼的靠在我身上，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瓷器。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般小心作什么，当你哥我是纸做的怎地？早知如此，下嘴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轻重？”
    本来只是说笑，刘越听得像是触了心伤，愧疚的低下头，纤眉微蹙眼睑下垂似是想着什么，颇有些恹恹默默的样子。我一时不好开口，只得两相静默，等到未央宫漪兰殿，下车时，强忍着胸口的伤痛轻轻抱了下刘越，正待松开，看到刘越带着某种惘然的表情扯住我的长袖。
    “怎么了，越儿？”我疑惑的看他。刘越听得仿佛如梦初醒般一惊然后傻笑了起来，“没事，哥哥，你不生越儿的气了吧？”
    我宠溺的看了他一眼，微微闭眸然后抬眼微笑：“嗯，没有生越儿的气哦。”是真的没有生气，本来开始就是我的错，原打算刺激越儿让他折腾出口气，这件事就算了了。但预计失误没想到会被咬得出血，说到底还是我自作自受。与越儿又有何干。
    但看着小家伙这么紧张我，心里的温度还是暖暖的。
    “这不是越儿的错。”我温和的开导着。
    “但是••••••”
    我伸出食指阻止了刘越欲言的嫩唇：“别再说了，再说哥哥就要生气了，越儿。”看着刘越变得暗淡的眼睛，我做出思考的动作：“越儿不要自责，哥哥只要涂了药，不用几天就可痊愈。要是越儿还担心，那就由越儿帮哥哥上药吧，越儿看着哥哥就会放心吧！”
    刘越看着我想了想，最终迟疑着点了点头，看着眼神重新焕出光彩的刘越，我弯了弯嘴角，握着他的手下车走进母妃的寝殿。
    王夫人正在刺绣，旁边刘越的母亲王皃姁抱着三子刘乘，二人陪着馆陶长公主说话，身边并无常侍伺候。刘嫖此时穿着华贵的红装，艳丽逼人的玫瑰红配着腰间碧绿可人的龙凤配，眸光婉转，低首处亦是动人，妖媚与端庄集于一身，眉目桀骜，锐利非常。
    “彻儿，越儿，快过来姑母看看，这么久不见，想死姑母了。”刘嫖看见我们进来，忙伸了手招呼我们过来。
    我无言拉着越儿走上前，两个被她一把抱住，霎时，浓烈窒息的兰香味扑鼻而来，让我有些不适。刘越更是直接，挣扎着想要离开，小脸憋得通红。
    “好了，姑母，阿娇姐姐呢？”我连忙拉开刘越，引开刘嫖的注意力。果然，对独生女儿的宠爱让她一下子松了手，面带着恋恋不舍摸了摸刘越嫩嫩的脸颊，看着我们见礼唱喏坐在王氏姐妹身边说道：“很早被我带进宫来，这会困了，正在你娘床上睡着呢！”
    我想了想那个有些风风火火的女孩熟睡无状的模样，微微抿嘴笑了。
    “姑母这次进宫又是给父皇送美人。”虽是疑问，神态语句却是肯定陈述，笑容更是带着某种老神在在的从容聪慧。
    刘嫖一向对我这种晴朗通明与年龄不符的笑容又爱又恨，此时轻轻抚着自己身前的秀发，眯了那双狭长凤目，轻声开口：“彻儿倒是明白，可怜你那父皇是个情有独钟的主，对栗姬百般宠爱，不只冷落了我送的歌姬，就连你们母亲也丢在一旁。”
    我看到母妃的拿针的手和姨母轻拍刘乘背部的手不约而同微微停顿了一下，垂下了眼睑，了然近日景帝专宠栗姬的传闻确是实情。
    “情有独钟，”我重复了一句，吟道：“情有独钟，重要的也就是个‘独’字，不过，帝王家又哪来的那个的‘独’字。情有独钟，不过就是情之所钟，说到底，帝王家的爱情也就是‘等待’二字罢了。”复又一笑，“毕竟，也不是所有的夫妻都像姑父对姑母情有独钟。”
    刘嫖显然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一愣，道：“彻儿怎会说出这番话来，是谁教你了？”
    我端起桌上的水壶替刘越换掉冷了的茶水，看到正襟危坐的三个大人，露出可爱的笑颜：“怎么了，这么紧张？”
    王夫人握紧了绣品，郑重问我：“彻儿，告诉我到底是谁教你说这番话？”
    我皱着眉，微微想了想：“没有谁，只是上次听皇祖母和粱王叔聊天，记得些罢了。”
    “粱王叔？刘武？”刘嫖显然没想到我会提起这么个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嗯，上次皇祖母病重，我去请安正好碰上粱王叔在就听了这么一段。”
    三个大人在我说完这番话后，脸上表情各异，说不出的古怪。我没再理睬，只是将案上的糕点递给刘越，看他吃得满嘴粉末，含笑用帕子擦了，喂了口茶水，再轻轻拭去水迹。我们自幼养成的这般随意自然的动作，落在回神的刘嫖眼里，勾起了她的兴味：“彻儿这般体贴，将来肯定是个好丈夫。彻儿，看见外面站着的那些宫女歌姬没？”
    “进来时看见了。”
    “那觉得她们哪个好？你若喜欢，我就将她嫁作你媳妇。”说着玩笑话，刘嫖的眼里却没有笑意。
    “都不要。”我答得干脆，看着刘越有些着急的眼睛不由弯了嘴角，拍了拍他与我握在长袖下的右手。
    “彻儿这般推委，该不是对媳妇容貌上有什么要求？”
    “不是的，刘彻想要的也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罢了。”我说的真挚，对面三个女人倒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刘嫖眼睛一转，又说：“若是将阿娇嫁你，你又如何？”
    说到此处，我已明白母妃昨日的告诫是何故，微微正身，我沉吟半晌，方开口：“阿娇并不喜欢我，她喜欢大哥。”
    我没有说谎，陈阿娇喜欢刘荣，确切的说是爱着刘荣。并不是孩子气懵懂的喜欢，她看着刘荣的眼里有着强烈的独占欲以及罕见的害羞期待，想要能够被喜欢的人喜欢，渴望被喜欢的人看见，所以，在事情背离，目光总落不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采取了骄横无礼的做法，只是这些阿娇并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讨厌刘荣，甚至厌恶。
    “是吗？”刘嫖的眼里闪烁了一下，旋即笑开，声音里却有些不痛快：“她到没和我说呢？”
    王夫人见状开口：“许是阿娇自己不好意思说吧，毕竟女儿家的心事海底针呢。”
    王姨母也宽慰道：“是啊，或许阿娇自己都不知道吧！”这句话倒是正中红心，我看着笑得温婉的王皃姁，低头握了握刘越软软的手，瞥见背对着大人的帐后显出的丁末红纱，意味深长的低头笑了，没有看见刘越的眼睛，不复清澈水亮，深邃幽黑得看不到光，一纵即逝，宛如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