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好客，生性爽朗不拘小节，一顿饭下来燕子林和老翁感情急剧升温，竟然拼起酒来，成彤是拦也拦不住，气的鼻子都歪了，最后实在是等于干坐，干脆不管他，拉着燕荣轩就要回厢房歇息，在她转身那一刻，突然发现老翁的孙女看向自己，眼镜滴溜溜的，黑漆漆的像两个小葡萄
    如今小姑娘今年才八岁，脸庞娇嫩，又有些一些乡下姑娘特有的清纯土气，很招人喜欢。成彤看了看两个喝的胡天海底的男人，心想也不能留一个小姑娘在这不管哪，于是向她招了招手，小姑娘眼前一亮，小步的走了过去，有些羞涩的模样
    成彤微微一笑，长长的衣袖盖住了手，她拍着小姑娘的肩膀“咱们不理那些酒鬼，去休息好吗？”
    小姑娘没说话，用力的点头
    走回借住的厢房，成彤有些苦恼，这个小女孩是在太害羞了，诱导了半天也没能让她开口，最后只好告诉燕荣轩，让他去和小姐姐玩，成彤心想，小孩子和小孩子总能相处的很好吧？自顾自的整理行囊，为日后赶路的经费做预算
    燕荣轩已经困倦，又吃了点饭，更加懒洋洋，他眨巴着眼，看着那位‘小姐姐’，露出大部分人都喜欢的笑容“小姐姐，你多大了？”
    小姑娘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接，楞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八、八岁”
    燕荣轩故作老成的点点头，有些滑稽的用深沉语调说“比我大三岁啊，是不小了”
    小姑娘闻言噗哧一笑，两只眼睛简直弯成了月牙
    燕荣轩扁了扁嘴，挠了挠头，又道“我叫燕荣轩，你叫什么？”
    她歪了歪头，吞吞吐吐的道“爷爷叫我恬儿”
    “哦”燕荣轩点点头，似懂非懂的问“有糖甜吗？”
    恬儿依旧歪着头，思索一会，用力摇头“我没那么厉害唉”
    “哦……”燕荣轩一阵失望，嘟嘟囔囔的说“那好可惜啊”
    恬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惜，脸上跟着他出现沮丧之色
    过了一会，燕荣轩又回复精神，活力充沛的道“没关系，反正娘亲不让吃糖，糖再甜了没用”
    恬儿跟着他点头“爷爷也不给我买糖吃”
    “是啊，他们都好讨厌”
    “嗯！我也讨厌他”
    又沉默一会，燕荣轩爬了起来，背对着成彤，对恬儿挤眉弄眼，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包裹着油纸的硬块物体，既神秘又得意的道“给你”回头看了看成彤，趴在恬儿耳边悄声说“小心不要让我娘亲看到，要是被她发现我偷偷藏着糖果，我要被骂了”
    恬儿眨眨眼，接过东西，打开包装，立时眼前一亮，又惊又喜的道“真是……唔唔”
    燕荣轩小手捂着她的嘴巴，急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拼命对她使眼色
    恬儿满眼惊恐的点头，握紧糖果，当燕荣轩松开她的嘴，立刻把糖果扔到嘴巴里，颇为俏皮的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燕荣轩，食指竖在唇间，发出小小的‘嘘’声
    燕荣轩笑出一口细白的小牙，装作若无其事一样坐回被褥里面
    面对这些，成彤就当作没看到，小孩子嘛，有时候是需要被放纵的
    乡间的夜晚很寂静，没有虫鸣，没有牲畜的吠声，气压浓重的甚至有点可怕，偶尔冷风吹过，划过树梢间的声音犹似鬼哭狼嚎。老翁家院里有三座房子，以弧形环绕而立，厢房中成彤带着两个孩子玩的其乐融融，主屋内燕子林和老翁喝的也是热火朝天
    燕子林脸色微红的举着酒杯，豪迈大笑“老伯，酒逢知己千杯少！来，我们再干”
    老翁笑而不语，粗糙宽大的手指摩擦着酒杯，缓缓摇头“在喝下去，恐怕就醉了”
    燕子林怔了一怔，缓缓放下酒杯“老伯说的是，是我忘形了”他垂下眼沉思，表情令人措手不及的泛出惆怅，拿起酒瓶，直接灌入口中
    老翁吓了一下跳，连忙制止“小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乖乖，那可是正宗的烧刀子，够味，够纯，够辣，老翁这辈子没见过几个人敢这么大口的灌下去
    “啊哈……”燕子林抹了抹嘴角，晃着有点晕的脑袋哈哈笑着“好喝”
    老翁既是好气又是好笑，拍着燕子林的肩膀，不赞同的摇头“年轻人也不能这么胡来，还是身体要紧，说了也不怕你笑话，大爷我这一生没什么成就，可就是身体好，活得长，小兄弟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也轻松轻松”
    燕子林顿了一顿，然后继续摆弄着酒瓶不语
    老翁只是笑了笑，自顾自的吃起菜来
    燕子林垂着眉眼，过了几分钟，终于忍不住仔细打量着这个老翁，方脸粗眉大眼，虽然普通，但却掩不住一股子英武之气，就象他的小孙女，就算穿着乡下姑娘的衣服，也看得出天生丽质。燕子林暗自懊悔，有着这样一双正气凛然眼眸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他怎么可能就把这里当作普通人家？
    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只见老翁神色一凛，燕子林立刻噤声，神情瞬间变得干练
    老翁心下赞赏，表面却丝毫不露痕迹，貌似正常的夹着菜，缓缓放到嘴里，耳廓轻动，心里默默数着，一个，两个，三个……
    “十八个”燕子林突然小声说
    老翁神情有些讶异
    燕子林勾了勾唇角，他是神偷唉，家喻户晓那种，鼻子耳朵腿脚一样灵活
    他抱歉的看着老翁，低声道“给您添麻烦了”
    老翁意味深长的摇头，心中暗想，谁给谁添麻烦——可不一定呢。
    “不然……”燕子林试探的道“我把他们引走？”
    “你引得走吗？”老翁说完发现自己口气太冲，轻咳一声，借着喝酒的姿态嘴唇微动“带着你的家人，快点离开”
    燕子林不解的扬眉，神色一凝，侧耳倾听“不对，又来人了，这次……比较多”
    这样……老翁笑了，看来这次两人谁都跑不掉
    立刻敛下心思“你快点去，要是去晚了，出了什么事你后悔都来不及，……还有，我孙女也和你内人在一起，帮我照顾她”
    燕子林抿着嘴角点点头，老翁得到答复，心下最后一点担忧散去，宽慰之余眼神瞬间凌厉，手掌翻动，筷子疾射出去，穿过窗子，只听到外面两声惨叫，骚乱之后，弥漫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燕子林本还担心老翁能不能对付那些人，看到他露这一手，什么话都噎回去了，这份功力，就算他刻苦再练上十年也未必及得上，不敢耽误，飞身逃窜了出去
    眨眼间门窗似乎被炸开一样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数名黑衣人拿着刀剑火速逼近，老翁哈哈大笑，声音醇厚豪迈，夹杂着可断金石的内力，震的人头眼昏花，气血翻滚
    燕子林压下几乎到嗓子尖的腥甜，三两招后一脚踢开临近的敌人，眼尖的看清此人用的兵刃刻着皇家标识，心中一凛，原本有力的双手指尖都在颤抖
    这些人都来了……那么……那么……包庇他，放纵他的燕子楚呢？他的哥哥，是不是已经被他牵连？
    燕子林握紧拳头，咬了咬牙，摇开脑中各种思绪，一路发狠杀回成彤所在之地
    血腥味不受控制的挥发在空气里，那股并不好闻的铁锈气味不只刺激着人类的大脑，令他们疯狂。犬类的鼻子也比人类更加灵敏，一来一往间，犬的吠声此起彼伏的叫嚣起来，意味着警告和威胁
    “子林”成彤焦急的叫唤，手中握着双刀，护着两个表情惊慌的孩子
    燕子林咒骂一声，几个起落窜到成彤身边，为她分担一部分压力，抽空还说着话“有没有怎么样，都还好吗？”
    成彤丢开一个短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银针，疾射出去，立刻哀号不断。她没好气的道“怎么可能好？”
    本来两个孩子倒是玩的好好的，可是突然进来一堆人，话也不说一句，提刀就砍，要不是她反应不慢，他们已经可以去阴曹地府等这个问她‘都还好吗’的人了
    燕子林表情严峻，他们现在被逼在墙角，那边老伯支撑着，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对方的数量越增越多，若不能想到办法解决这个窘境，他们两家人今天可都要交代到这里啦
    “彤彤，包袱你带着吗？”
    成彤手臂被划伤，脸色发白的回答“重要的都在荣轩身上，其他的丢就丢吧”
    “好”燕子林沉声一喝“这里我挡着，带着孩子快走”
    成彤一掌击退一个黑衣人，咬着牙，眼神剔透晶亮“你自己在这拼命，让我逃走？”
    燕子林面无表情，声音都没有起伏“彤彤，你明白的”
    成彤深深吸一口气，短刀刺进敌人心口窝，狠声道“好，我走，你最好给我撑住，否则我一定和你一起死”言罢，不再看燕子林一眼，一手抱着燕荣轩，一手牵着恬儿小丫头，在燕子林的几番掩护下匆匆逃走
    “娘亲……”燕荣轩被成彤抱着，脸色灰白，双眼无神，无助的道“爹爹……”
    “闭嘴”成彤厉声怒喝，燕荣轩被吓的立刻住嘴，他何曾看过这个样子的成彤，仿佛……仿佛没有理智一般
    窜进一个胡同，成彤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引来追兵，就先停下脚步，撕下裙子上的布，粗略的裹住伤口，期间频频张望，以免追兵到来她会猝不及防
    七绕八拐，自觉走的够远了，成彤最后把他们带进一户人家的柴房，乡下人都有养狗的习惯，走南闯北惯了，成彤知道这点，在狼狗来不及发出叫声之前，一根银针射进他的头颅，结束他的生命
    撬开柴房锁头，成彤闭眼倚在柴火上，调整凌乱的呼吸，本来光可鉴人的青丝蒙上一丝灰尘，铺散在周围，合着衣服上鲜红的血液，形成一副颓废而美丽的画面
    突然，她猛地挣开眼镜，看着被自己牵手领来的小女孩
    恬儿一直很安静，冷静的看着他们拼杀，冷静的看着他们方寸大乱，冷静的看着人死人伤，表情没有丝毫多余的变化
    此刻也是一样，有些小害羞的站在柴房门口，睫毛扑朔，直直看着懵懂无知的燕荣轩，嘴畔泛着微微笑意，虽然嘴里的糖早就融化，却还遗留一些甜腻的清香，久久挥之不去
    成彤眼神冰冷刺骨，她努力让自己声音温柔一点，勾起僵硬的笑容，摸着恬儿稚嫩的小脸“告诉我，你在看什么？”
    恬儿摇着头，嘟了嘟嘴“我没在看什么”
    很好，成彤依旧笑着“你看见那么多人死，不害怕嘛？”
    恬儿可爱的歪着头，天真的眨着眼睛，疑惑道“怕什么？”
    成彤脸色几乎扭曲，这小孩的回答太奇怪了，怎么可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该死……子林！
    “我带你走这么远，你不怕再也找不到你爷爷吗？”
    恬儿吃吃的娇笑“找不到也没关系啊，找不到爷爷，我就可以去找哥哥了”
    “哥哥？”成彤垂下头，脸色阴晴不定的喃喃念叨“我记得你爷爷说，你父亲只生了你一个而已”
    听见这话，恬儿眼睛一瞪，显露出几许不满来“他是我母亲生的，也是我哥哥”
    所以说，是同母异父吗？
    “爷爷不许我去见哥哥，上次我跑去找哥哥玩他还打我，说除非他不在了，否则我不许去”恬儿嘴一撇，漫不经心的哼声“如今他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也就管不了我想让谁养我长大了”
    成彤怔怔看着恬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有任何一个孩子，对自己的亲人如此不在乎？她到底是抱着怎样一个心态在老翁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
    咬了咬嘴唇，这些是别人家的事，她还没兴趣管，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可否告诉我，你爷爷的名字是……？”
    小姑娘想了一想道“爷爷没说过，可是以前碰到的人都叫他……嗯……七酒瓮”
    又愣了半晌，成彤垂眉浅笑，真是的，点正的时候连瞎眼的都能捡到银子，没想到只是随便在一个人家投宿，也能碰到名头响彻武林的老前辈。嘴角泛着苦笑，心里倒是燃起了些希望，若是酒瓮前辈的话，燕子林是不是还有生机呢？
    成彤张口还想问些什么，就被燕荣轩有些怯怯的声音打断“娘亲，包袱……给你”
    回头却没有接过包袱，成彤发现燕荣轩的眼眶有点红，心下一软，知道刚刚一定吓坏他了，便把他拉过来抱在怀里，安抚的拍了拍头发
    过了一会，见他好了点，不由也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