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族的序章 第二十九章 万般惆怅向谁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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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几许、伤春怀抱。念何处,邵阳偏早。
‘
“罢了,起身吧~”前瞬那缕缕的情丝尚流淌在这双凛冽的蓝眸中,却随着这威严的语调,重新凝结成了那一个为自己所熟悉的铁血帝王,“你且将流……皇儿的近况与孤说来。”
竹桐心中一震,重又谦卑地伏下身去,“是,主上。
五殿下数月前与那狐族尊主晴融……”
这一刻,他不知道那张为天下人所敬畏的面庞上是怎样的神色,却已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这普天之下,他最应攀附的人、最应讨好的人,最不能亲近的人,最不可冒犯的人……是谁。
那些个或有或无的绮思,也该散了。
他这样想着,不禁放轻了声音,在那人灼热的目光中,更深地低下头去,“……传言狐族众长老皆属意殿下,似是、有意将那主母之位……”
啪……
其声清丽,若金石相击,清咽幽若,似曲调先起。
却如暴风席卷、冰凌骤降,生生冻结了周围的空气。
竹桐僵着身子,肃然垂目,屏气敛息,隔了半响,终于听得那人赦免似的一句“都下去罢……”
这才直起身来,挪着那对早已木了的腿脚,躬身退去。
待出得宫门,伸手一摸,才觉后背已是湿透。他沉沉呼了口气,暗自惊心,离去前却不由自主回首望了一眼。
这一眼,似将这座华贵的死城溶了进去,飘飘渺渺,只不知那回荡于其中的,是萧瑟,是不舍,是黯然,是坚定,还是彷徨?
这竹也似的青衣男子念念不舍地收回了眼,大步向前迈去。
他只知道,此生此世,
他恐怕再不会有、与这锦绣繁城如此亲近的时候。
‘
子规啼破相思梦,曙色东方才动。
他不知道,究竟在这清风同坐亭中立了多久。
清风同坐……
呵呵~当时取了这般风雅的名字,又如何能想到、而今竟是这般惨淡的光景?
他在这里呆了多久?
三个昼夜?
……或是两个?
呵呵~三个两个能如何?
便是千个万个,又怎及得上十年?
十年啊……
这威严冷酷、杀伐决断的天下至尊不由得轻皱了眉头,人这一生,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他苦笑着想,仅是一年光景,便已思念如斯,又如何熬得过这苦寂的十年岁月?
你的笑语,你的脸,你的柔软的发丝,你撒娇般的朦胧低语,你偏凉的体温,你羞涩的指尖……
几回魂梦,几段思量。
所有你在身边的片段不断地在脑中回放,慢慢酝酿出极致的缱绻与柔情,在这留有你味道与气息的园中发酵,徘徊在这寂寥得连空气都格外清冷的宫殿中,慢慢地,拉扯出几许怅然若失的厌倦。
寂寞至极的厌倦。
失了你,一切都恍若没了意义。
每天每天,坐在那最高位处,看着百官无休止的辩论与叩拜、嫔妃佳丽嘘寒问暖的殷勤与争宠、儿女们暗潮汹涌的争斗与花样百出,便不停地、反复地问着自己:
如果当初的自己可以更自私一些,可以再无畏一点,如何会是今日这般情状……
呵呵……明明知晓你所有独一无二的美好,明明爱你至骨、珍若稀世之宝,明明要将你捆在身边,却在那样纯洁坚定的眼神中放开了双手……
拱手让人……
那双小鹿般纯洁的黑瞳中,信赖与欢喜星星点点,漾满了整张瓷玉般的脸庞,容光明媚,若百花齐绽。
常常令他一眼便收不住神,只望进了那一团粉润娇色里,失心又失措。
睡觉时总爱搂住自己,那副小小的身子,动也不动地缩在怀里,是那样乖巧、那般可人,娇娇怯怯,仿佛自己便是他所能抓住的一切,是不可失去的全部,是得以依靠的所有……简直、叫人心颤……
有时睡得迷糊了,便会轻蹭着伏下身去,轻宛盈转了几圈儿,越发缩进那绵软暖乡,堪堪露出皎月似的半边脸来,真若那猫儿一般爱娇。
若是被人唤醒,便只会瞪着一双凝了雾的水眸,不声不响地嘟着嘴儿,仿佛只要轻轻点在那盈着水色的粉嫩上,便能戳破了那兀自鼓了一肚子的气……
呵呵……齐律抚了抚唇角,忆起那人格外孩子气的、绝不为外人所知的憨态,心头便晃晃悠悠、满溢了几番甜意出来,我的流儿啊……
那个倔强而任性的孩子,怎么就、放开了手呢?
那个挑食得厉害、喜爱喝汤、一点儿面食也不碰,若没自己督促,恐是连正餐也不会按时的孩子,
那个被他小心护着的不知人心险恶的孩子,
那个发脾气时从不大声,只会安静地沉默下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孩子,
那个只懂得维持面容上的冷淡、却总是渴望他瞩目的孩子,
那样一个、孩子啊~
……
可他只要轻轻眨下眼,流露出哪怕一丝不如何甘愿的委屈,就能让自己不能自已地心软。
从来若此。
他是他的冤孽、是他前世欠下的债。
那双晴空般的蓝眸潋滟起一圈圈朦胧的熹光,连同那些许似苦涩又似怅然的甜蜜,凝于那人的眉梢眼角,似融化了前刻的冰霜冷硬,往昔一幕幕,徘徊于眼前,光影交错间,那些朦胧的光景益发影影绰绰了起来,只余漫天春色里那人回眸一笑。
齐律眼一热,竟欲落泪。
他不高兴的时候、
恼他的时候、
忧郁的时候、
欢喜的时候、
……
都还在他眼前,如许鲜活。
几丝凉风袭来,这萧瑟亭内却越发显出份冷艳的空寂来。
极有诗韵,清灵动人,是那孩子爱极了的情致。
可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男人却不由在这番光景中凝了目色,露出一个复杂至极的笑容来。
流儿,你可知爹爹如今有多像你?
你从小性子就执拗,虽是由我一手养大,却总不似为父,偏爱独处,尤不喜人打扰,那时我虽欢喜,却也觉得这般心性,不免有些消沉了。
这个菱妃留下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是特别的,他母亲伴在他身边这些年,虽不能令他生情,也终究是有番情意在的。因着这情意,对这年少失母的俊俏孩子,他便略略看重了几分。
加之这孩子格外黏人,如惊惶的幼崽,一心依恋着第一个闯入他世界之人所给予的温热,那么可怜!那样可爱!
一个纯洁到不染纤尘、仙童似的孩子,毫无杂思,只小心翼翼、不管不顾地守护着心中的期望。
呵呵……那时的自己,或许是他唯一能够亲近的人。
只要这样想上一想,便又是自得又是满足。
不知不觉间,那一分在意日益深重,渐渐沉进了他心中。
他开始上心了。
随着这个特别的孩子的逐渐长大,他那颗被层层裹住了的心、仿若也伴之一同茁壮,无限的、无条件的慢慢扩张了开来:
他的耐心,在面对那孩子时格外充沛,似乎永不厌烦;
在那人娇气而缠人的示弱下,他学会了迁就、妥协、包容……
全心全意宠溺起了一个人。
即使偶尔扪心自问,作为一名应有所为、有所建树的帝王,在这个孩子面前,他是不是太没有体统了些?
可一想到那双湿漉漉的瞳眸,一想到眼前这人身体里揉进了自己的骨血,便觉……甘之眷之。
帝王无情,但他想,这般乖巧可爱的孩子,是不需要顾忌的吧!
勿须顾及。
可如此年岁,尚不及韶华,正值青春甘美之际,竟成了这般老成持重的性子,却着实让自己起了逗弄的心思。
少年风流,哪里有不爱那些热闹繁华的?
于是,有意在众人面前显出对他的爱宠,有意展示他之于他的不同,有意撩拨他属下的世家、臣子,有意纵容那些嫔妃、贵族在他轩前喧闹,有意无意间,便将他捧上了那凌云高处。
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