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昨夜星辰昨夜风 第七十一章 爬墙的时候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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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临夏皇朝庆宁十四年六月十三,临夏皇帝圣寿,帝京乱生,史称“庆宁之乱”。
此乱初如白云苍狗,城头变换大王弓,造反本主你方咬罢我登场。先是,甫传为洛王,据说事因为男宠乎女色也之桃色绯闻事件,结果,造就了一代狂妃;忽焉,再化而为太子,据说事因乃长缨卫嚣嚣从逆,结果,酝酿了挺身护驾反遭沉冤感天动地几致六月飞雪之悲情储君;倏忽,又转焉为吟妃,据说事因……呃,纷纭难陈,有称牝鸡久怀司晨之意,有责宫闱干政,戚孽专横,侵凌皇权,必然之祸也,有思皇后遗德、洛王身世,而后曰,自作孽,不可活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结果,诏赐交由洛王一力处置,任何人不得置喙。
种种传说到了此时戛然而止,后面发生了什么,譬如洛王如何处置何时处置种种,已经再没有人能够完整述说,一切成谜。
其余牵涉人众——姬得承凌迟极刑,姬氏一门抄家夷族,三皇子郜凌风禁足府中闭门思过,净儿公主难得地因了皇帝宠爱、狂妃求情,什么事都没有。
坊间八卦本子漫天飞,情节之曲折离奇,因由之五花八门,炒得那叫一个沸反盈天不亦乐乎,茶铺子,酒馆子,戏苑子,时时爆满,台上说得唾沫星子乱飞,总绘声绘色极尽渲染之能事,足可堪比后世之娱记狗仔,骂名滚滚去,如蝇附蛆骨,台下听得眼睛珠子齐闪,总意犹未尽,绕室徘徊,拍桌子撂板凳,吆喝阵阵起,如海浪无休。
其中有一段被京城中人传得神乎其神,说东宫采购大妈的七大姑的三侄子的二儿媳妇的远房表兄的内弟的邻居的看门老汉的女儿的闺密某小丫,入得酒肆买酒,嘶声如破瓮,打断了诸人雅兴,遭群起而攻之,某小丫并不动怒,只哂然曰:“你们知道个屁,昨儿太子听说侍妾被诊出有孕,惊得咕咕咚咚灌了一肚子酒,打着酒嗝直摆手道,生子杀我邪,莫如不生!”
有心人慢慢推演,终换得恍然大悟“哦”一声。
皇帝闻之,当即召太子入宫,父子密谈,太子出宫后,神情惶惶不安。
几乎是在同时,上谕发落了梁云舟、韩稼琦两位——先是,洛王料得朝堂纷繁远甚兵戎相见,不至尘埃落定,再真的真相也随时有翻覆于弹指的可能,故而未雨绸缪,着人替下此二案犯,果然,替之者遭人声东击西长刀罩顶劫杀,这二位得以侥幸存活,接着指证吟妃有功,以赎前罪。皇帝惜才为用,着韩稼琦罚俸一年,仍领长缨卫统领之职,命梁云舟暂充御书房笔墨侍应。
一旨出而潮涌涛惊,拍昏无数近乎空白的大脑。
附逆之臣,一袭东宫武职高官,一做天子近臣参赞,不寻常啊。滑不溜手的官儿们各自意味深长明里暗里地交换了复杂眼光。
甚至有人开始琢磨——这是不是串通好了?那二位压根就是皇帝的人?
面上却都和乐熙熙坦然以对,唔,看看再说。
当夜,有宫女试图在被禁足的三皇子饮食中下毒,被御林军发现。
皇帝于是一日之内再召太子,不知为何父子发生龃龉,据说殿外宫人,听见清晰的盘盏碎裂之声。
数日后,吟妃那一派旧臣故属,遭受不明地下势力的合力扫荡,各自在家中接到一封神秘文书,文书上以温柔而彪悍的语气,一一点明了他们从政以来的所有利害关系、私下家财、阴私把柄,并非常客气地提醒他们,当倚何枝,不妨把眼睛擦亮看清楚,如果看不清楚,自然有人帮你擦。
诸官掂着那信,看着自己家里一夜之间所有能坐的凳子都插满了刀,再对着刀柄上独特的弯钩设计看了看,一瞬间了然。
这一设计大抵是为了不让长刀轻易脱手,东宫黑煞卫便有这么一个规矩,人可亡,剑不可脱手,哪怕为此断腕,也不放弃。
识时务者为俊杰,次日早朝,检举揭发三皇子的奏疏雪片一般飞至皇帝案上。
太子亦以长缨卫值戍不当,置东宫于险境为名,将长缨卫统领韩稼琦当众鞭刑七十,并责于午后炎日下罚跪两个时辰以儆效尤。随后,强力接管三皇子执掌的吏部,在吏部旧档,查得梁云舟私圈良田,干涉刑狱,结党营私,株连无辜等隐秘证据若干,当下就搜集人证,并使人联名上奏。
不想联名之奏章忽焉不翼而飞,人证亦作鸟兽散。太子恼羞成怒,查察之下种种迹象均指向净儿公主,本就郁结胸中,再针锋相对几句,太子一气之下掌扇公主。
皇帝怒极攻心,竟至于卧病于榻,连发梦呓,众太医汤药更迭急如星火。
皇帝一倒,所有人不可避免地想到,万一这病治不好,圣驾西归,身后这至尊之位,谁坐?
这真是个让人想起来就忍不住血脉贲张的命题。
骚动,严重的骚动。
京中的消息还在封锁,拱卫京畿的几个城池,戍卫营将领们却已经派人前来京城,说是给皇上和皇子问安——很明显是得了消息,这是来试探了,一旦皇帝驾崩,掌军权者必占先机,是以他们一来就欲直奔洛王府。
不想一打听,竟得知这等闹哄哄的时候,才以雷霆万钧之势走了一场平反秀的洛王,紧接着就销声匿迹,对外界的风雨流言蠢蠢欲动,似乎毫无感觉,整日窝在府中,煞有介事地抱了美人训侍卫,就连他的准岳丈京城兵马司行走伊城,都给接连灌了闭门羹。
据说有似不信邪的一根筋官员愈挫愈勇,硬是再接再厉地奔洛王门前,洛王铿地大开中门,二话不说狠揍一顿,揍完道:“叫你再涎着脸打扰本王清静,本王以后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此主不争,呜呼哀哉。
于是改换门庭。
太子前因救驾之功领了御林军营务,听说最近频频召集所部开会。
吟妃党旧部听说也莫名其妙地死了几个僚臣,原本被先前神秘文书威慑的诸官忽起暗潮,思及太子阴狠,想与其倒戈了亦不得善终,又何必担个叛主恶名,忽剌剌再次反水,齐齐于崇正殿揭破太子党任用私人干涉刑狱结党营私株连无辜种种。
太子一不做二不休,手一扬,御林军随日光涌入,太子厉声哼道,“诸位尽可在此畅所欲言,一日三餐本宫自会奉上!”
一语未毕,有人冷笑接道:“你要拘禁众臣,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随即廊柱后转出一人,面容冷沉目光森凉,正是三皇子郜凌风,在他身后,昂然立着几员大将——京外数城戍卫营将领。
那边两虎相持,各不相让,眼看一场流血事件在所难免,这边洛王府却很是风雅醉人。
日丽风柔,水流清浅,绿柳拂波,闲花照水。几十张放着各色点心的小案,围成一个椭圆的圈,案子不高,案后陈设着各色锦垫,诸人席地而坐。
青杀身姿秀挺,一身淡青软衫极是素净,衣角绣着同色的云纹和新月,朴素简约,与时下京中鲜衣怒马的王孙子弟世家少年们相比,透着说不出的风神卓逸,身畔相随着十多娥眉浅黛,就连举杯安箸的侍女都极为艳丽。
郜凌彬静自调息了七八天,身体已经大好,这会子邪魅笑容鬼兮兮:“我这一点点家底都快给你吃穷了。”
“嘿,”青杀凑近他,“那你还不快点叫她出来?见不到人,本公子可是难移大驾。”
郜凌彬微微扯起一边嘴角,定定看着青杀,道:“谁?”
“得了吧,”青杀笑起来,将酒壶一抛,道,“跟我还玩,少装蒜,直接点,成不?”
郜凌彬无声笑一笑,他头顶紫丁香花朵朵繁茂,日光下凝辉滴紫,迎风坠落,扑入他衣襟,他漫不经心伸手接住,拈花抬眼淡淡看过来的姿势,让人瞬间屏了呼吸。
“唔,她抢了王府正殿做闺房,你知道路的,爬墙的时候轻点。”
“为什么我要爬墙?难道你不去给我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