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霎，伊同学却是调动所了有可用脑力资源瞬理万机，一面嘤嘤泣泣对在场宫人扮可怜搏同情，一面挤眉弄眼对姬依璇睥睨不屑加胜利示威，一面磨牙翘舌对净儿公主做出一副我都知道我很了解的样子，一面竖耳挑眉对郜王爷不清不楚地咕噜的那句话怀疑猜测加讥诮腹诽。
    郜王爷咕噜的是——“该死的，南宫彦给他们支了什么招……”
    小彦？关他什么鸟事？……呃，也不是没可能，好像他是吟妃那边的……
    他支招？呸，他还是个孩子！……呃，郜王爷似乎说的很肯定，那个，还有啊，郜王爷接手贪渎案砍瓜切菜收割了太子党一百颗脑袋，破坏了吟妃经营良久的太子恶行昭著触怒天颜大计，又借口男宠被毒杀大肆搜索搅乱京城敲山震虎，又插手东郊被净儿公主园子迫得欲归无家的百姓其事……桩桩件件，情势紧张，更恰逢关系政局走向的郜王爷选妃要事，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争锋拼夺一触即发，这等关头，南宫世家少主入京，会是巧合吗？……呃，难不成那孩子是个神童？神到南宫世家派他来做吟妃的军师？……
    可那人也没跟净儿公主说什么特别的啊——“姬得承造反，势不可回，一切往他身上推，一切……”
    弃车保帅，很正常的想法啊……
    伊同学偏了偏脑袋，跟上郜王爷，走出几步，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忍不住回身一望，便看见净儿公主额前齐刷刷一截短发——净儿出宫那天郜王爷削的——斑驳于日光下，一抹纠结眉峰凝在溶溶日影里，看起来惶惑而挣扎。
    伊同学的心，微微动了动，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为什么觉得不对劲。
    姬得承造反，承恩殿刺杀，吟妃及三皇子郜凌风牵累其中，该擒拿该审问该关押该扫荡该很忙该忙得不可开交才是，作为造反者女儿的姬依璇，作为牵累嫌妃的净儿公主，不是该立即拘拿的吗？郜皇帝却怎么反而悄无声息地置造反事件不存在，怎么倒急召净儿公主？
    势不可回……一切……那人强调一切……
    传话者说得不甚明了，大概就有顾忌她跟郜王爷的意思。呃，幕后会是小彦吗？如果是，那他还真是有那么两把刷子。如果是，那么，那句“一切”自然包括那张让净儿公主对她千般忌惮的要命的纸。她曾当作笑话讲给捡来的弟弟小彦听……如果是，那么，大概小彦应该已然成功将吟妃与三皇子郜凌风撇开了五分，剩下的五分则系于净儿，所以郜皇帝急召，所以不露口风，就是要净儿在乍然闻变之下表现出最真切的反应……
    郜王爷冷着脸，咕噜着抱怨，步子沉重……
    看样子他也想到了，看样子他也有些忌惮小彦，伊同学心虚了虚，饶是这样，郜王爷还暗暗承诺她，若有那么一日，他会给小彦一个机会，而她刚刚还耍小聪明让郜王爷错过那人的唇语，而郜王爷明知她故意为之却也仅仅只是咕噜了那么一句，压根对她连重话都不曾说一下下。
    貌似，郜王爷是小红帽，她是狼外婆啊……
    突然一声怒斥：
    “胡说！”
    那是伊火莲的声气，充满愤怒和抱屈，而四面，突然寂静了下来。
    原来不觉间已到了承恩殿。
    伊笑天和郜凌彬对望一眼，齐齐抬首，隔着承恩殿门槛看见伊火莲怒而立起，上前一脚试图踢飞伏在地上的士兵，却被侍卫拉住。
    伊火莲呼呼喘气面色铁青，指着堂下怒骂道：“何人指使！竟敢御前无状撒此惊天谰言！”
    堂下那士兵仰起诚惶诚恐的脸，道：“皇上，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洛王所部京军的确已然开拔，京城大街小巷也的确已然都传遍了，洛王妃实为象姑馆小倌……”
    伊城突然默不作声走到大殿中央，俯跪在地，却始终一言不发，从头到尾，一眼都没看四周众人怪异脸色。
    辩不如不辩，万言不如一默，沉默有时便是最大悲愤，论起心思掌握和拿捏分寸，这伊城确实比伊火莲老练多了。看他苍颜灰发佝腰俯跪，一身刚毅坚忍却巍如峻峰，绝非善于心思谋算之辈，伊笑天不由一叹，或者，是全赖五年流放所赐吧。
    郜皇帝眼神变幻，半晌沉声道：“你有什么说的？”
    这话一出，偏向吟妃的朝臣们都有喜色。
    伊王妃实为小倌成立，洛王冒天下之大不韪成立，伊城于流放之事常怀怨忿纵子色诱断袖洛王成立，姬得承抢出宫去，姬家死士当庭刺杀，自来京城里一只苍蝇飞过都能瞬间知晓的洛王却到现在都没动静，连过来关心一下皇帝的样子都不曾摆上一摆，反而调动京军向皇城集结，那什么什么之心，也极有可能成立。
    太子不得圣心，二皇子早夭，四皇子洛王不臣，余下的便只有三皇子。三皇子虽与姬得承有甥舅关系，但皇帝似乎相信他并未参与其中，事发到现在三皇子跟吟妃仍然端坐高位便是明证。
    面带喜色的朝臣们愈发脸色怪异地看向伊城。
    闭了闭眼睛，伊城唇角笑意盎然：“臣，乞永世流放……”
    “不可！”
    一声厉呼，却是吟妃。
    她敛了裙裾，小碎步匆匆下了玉阶，大礼参拜皇帝，一身宫装，气度端宁，扫了扫满殿朝臣王孙贵戚淑媛，眼底掠过一丝含义不明的笑意，平静道：
    “皇上，伊将军是我临夏皇朝第一大将，当年南疆生乱，夷离国趁机来攻，我临夏内忧外患腹背受敌，战火燎原遍地烽火，秋鸣关一役我军惨败，之后跳虎涧一战更是死伤数万，石翰思老将军战死，大军溃退数十里，夷离国提出要我朝割地纳供上表称降，当时诸将连败丧胆，皇上也有退让之意，唯伊城临阵不退，解战死袍泽之长刀握于手中，披挂上阵，一战而败敌军，三战之下，打退敌军数百里，军心大振，后率虎贲十万，将夷离军队直驱出境，南疆匪寇闻之生寒，不战自散，从此百姓安居——这等定国安邦的彪炳功绩，岂是在场锦衣玉食坐享荣华的诸位可以肆意揣测讥讽的？……”
    一番话说得利落铿然，满殿鸦雀无声，伊笑天听得目光一闪，不由赞叹，当此之际，自身浑水尚未撇清，寻常人毫无疑问会唯唯诺诺大气不出一声，她却能挺身而出，反保伊城，一静不如一动，一退不如一进，助敌有时便是助己，这一招，比起伊城的沉默何止漂亮百倍！
    郜凌彬却是一身冷酷煞气，咬着牙一字一顿地低低磨了三个字：
    “南、宫、彦！”
    真是小彦吗？伊笑天下意识看过去，恰看见南宫彦微微的一点头。他点头，不是对着她，而是……
    身侧一股风过，一阵脚步声响，净儿公主推开殿门口阻拦的侍卫就闯进去，嚷一声“父皇！”，便朝座上郜皇帝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