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香气萦绕的高床软枕中，自打出生那天起就整日有一群长相娇俏的姐姐们围着，争着替我梳妆为我订制漂亮的衣裳买各色好吃的点心讨我欢心。
    身为男儿，能有这样的艳福或许是许多人都羡慕不来的。
    然而这样的出生却不是我所愿的。我既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少爷，亦不是官宦子弟。
    我不过是一个出生在青楼，连自己爹爹姓什名谁都不清楚的人。
    青楼——一个永远不缺美丽女子的地方。
    所以你也多半可以猜到我的娘亲是何许人物。
    娘亲在她十八岁那年生下我，在那之前她已经是百花楼的花魁了。身为花魁，自然会赢得不少男人的青昧，娘亲又是花开正艳的年纪，但为何会想不开生下我，却从没有人告诉过我。
    好在身为花魁之子总会受到些优待。这倒并不是因为娘亲人缘好，只是生在世俗之中，每个人都会多为自己考虑些，与娘亲走的近了，娘亲便会在老鸨面前多为她美言几句，好处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托了娘亲的福，那几年我像少爷似的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是世事总是如此，在你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上天却会给你带来意外的转变。
    不久之后，娘亲病逝了。那时我还不满7岁，虽然是不懂世事的年纪，但人心的转变却也看的清清楚楚。
    娘亲一走，原先整日讨好我的姐姐们都不再来了。不久老鸨命人将我的行囊从温暖华贵的房间中搬出。
    那一天，她召我过去谈话，待我到了她的房中，几个年纪比我稍长穿着破烂的男孩都已在那等候。我知道这些男孩是被父母卖到妓院来做杂役的，以往每年都会有新的男孩来到这里，当然每年也会有不少人挨不到来年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死是什么的，我也不会想到自己后来的人生会在生生死死之间极尽徘徊。
    老鸨将我们招至面前，一个个的问过来，大约都是问会些什么，从前在家里都做些什么活。
    轮着该问我时，她忽然就沉默了，滴溜溜的凤眼在我身上打量了好几个来回，像是在考虑可以安排我做些什么。
    我自小生在百花楼，她是亲眼看着我长到如今的年纪，当然知道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做过什么苦活的。
    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拉我至身前，抚着我的眉眼道：“为何你是男儿身？若是女子，依着这副容貌将来定能媚惑不少男子的心。可惜、可惜……”
    小小的我不懂她可惜什么，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明白了——百花楼容不下我……
    在某个冬日的午后，老鸨将我装扮一番，带到平日连娘亲都很少能用到的华贵客房中。
    一个男子立于窗前，淡紫的衣裳、白色的轻纱随风飘曳，窗外飘落的雪花映衬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影。而就在他转身的一刹，我看到他白皙俊美的面容上柔和温暖的笑容，那笑容就像暖暖的春意一般忽然掉落在我心中，蓦地就在我心底化开。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瞛羽。
    他朝我走近，淡淡的香气扑面袭来，我屏住呼吸，低下头不敢望他一眼，生怕只是这一眼就让自己痴恋上他的笑容。
    他用纸扇轻轻托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的目光对上，像是在我眼中探寻什么似的流连许久才用好听的声音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努力咽了咽口水，回想起娘亲给我取的名字，想起娘亲在世之时每夜总是抚着我的头唤着我的名哄我入睡。娘亲走后已有多久没人叫过我的名，想到这里我的眼眶渐渐有些温润。
    “倾城……”我抿着唇，许久才让这两个字从唇边蹦出。
    他收回纸扇捏在手心忽而笑了起来：“倾城，是个好名字。”
    我的心瑟瑟的发抖，不明白他这么说的用意，只能呆呆望着地面。
    他蹲下身扶住我的肩，细长的手指拨开我的刘海，淡淡地问道：“倾城，你可愿意跟我走么？”
    我呆愣半晌，转而望向旁边的老鸨。老鸨一张脸早已笑开了花，冲我一个劲的点头暗示我赶紧答应。
    我低下头，久久不语。我不想离开百花楼，这里有娘亲与我的回忆，有娘亲留下的点点滴滴。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充满未知，我不知道离开将要面对什么。
    可我也不能说不，我知道娘亲死后百花楼就再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对老鸨来说犹如一个烫手的山芋，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如今难得有人肯收留我，我想她是巴不得要我走吧。
    瞛羽没有给我更多思考的余地，牵起我的手迈着优雅的步子已然跨出门外。我没有抗拒，或许早已明白我没的选择。
    回头望去，老鸨从随行的随从那接过一袋银子。我知道那就是我的价钱。
    倾城，你到底值多少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