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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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了?”辗转一夜难眠,顶着黑眼圈,我望着刚走到房门前,踌伫、面色凝重的三家银号掌柜,拧着眉,问道。
小喜端着早饭在他们身后,进退不得,看看那躬身的三人,又越过他们看看我。
“大事不好,二爷,从昨日起,就陆续有人持大额银票来换银子。”已到初秋,天意转凉,这素来沉稳老练的三人,此刻却是额头直冒虚汗,不时用衣袖擦拭着,话语极力保持平静,仍难掩焦虑和不安。
心一惊,面上不动声色,我以眼神示意小喜先退下,沉声道:“进来吧,把经过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在三人的互相补诉下,我很快明白了,原来从昨天一早起,就陆续有人来兑换白银,本是寻常的事,可初时还是几百几百的,过了晌午就突然变成了几千几千,这种反常让几个掌柜都起了疑,派人互通了个气,才知道原来几家都是如此,到打烊,清算了番,吓了一跳,每一家银号只昨日一天就兑出了白银一万两。
一万两,差不多是以往一个月的兑换数目,每家一万,三家就是三万,我蹙起眉心,深吸了口气,道:“会让你们这般焦灼的,莫非今早那些兑换的又来了?”
“是。”他们三人齐声道,其中一人接着道:“不过换了批人,却也是生面孔,还是只兑不存,我们各家的库房内都只余下不足两万两,担心这般下去,一旦兑付不出,泸州城内百姓得了风声,全都来挤兑的话。”
我截下他后面要脱口而出的担忧,起身道:“我这就随你们走一趟,看了情形再说。”
可当马车行到街口,远远就看到银号前排起了闹哄哄的长队,和揣着银票,互相推挤着赶来的人群,三人脸上的焦灼之态霎时转成了惊恐,许是想不到,就走开那么一会工夫,所有的担忧一下变成了现实。
“二……二爷,该怎么办?”三人气弱的问道。
侧身避开飞奔而过的一个妇人,我泰然道:“别慌了自家的阵脚,你们先回各自的银号,嘱咐临柜的放缓兑换的速度,然后亲自安抚排队的百姓,告诉他们,银子一定兑给他们。”
深深瞥了前方的人流一眼,我敛下眼,心中一动,蓦的拿定主意,随即抬眸展颜一笑道:“拜托了三位,所需银两我会及时调集来,不用担心。”
三人愁容稍褪,但依旧有些半信半疑,相互对视了几眼,拱手道:“我等这就去办。”
悄悄安排了人去各商号筹措银两,坐在银号对面的茶楼临窗一角,将银号外的动向尽收眼底,我打开小食袋,往嘴里扔了几颗蚕豆,嚼的嘎巴嘎巴响。
半晌,我压低嗓门,指着从大门出来的一人,对小喜道:“找俩个机灵的伙计盯住那人,看他把兑来的银两运哪,还有都和哪些人接触。”
“小姐,你怀疑?”小喜皱起眉,俨然看出了点门道。
我一笑,道:“你不是也看出来了么?”
若不是留意到他走过某些人身边,暗中塞给银票的举动,或许我会当他是个普通来兑银的客人,如此一来,只怕这已不是单纯的挤兑,而是一场针对我们沈家的阴谋,不觉眸光暗沉,一点点攒紧了手心,我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怦怦飞快,浑身血液汩汩的流动着,不论是谁,敢打我们沈家的主意,我都势必要把你揪出来。
“小喜,你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当中绝不能出一丝纰漏,明白吗?”我冷声道。
约莫一个时辰后,两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了银号前,在众人瞩目下,装扮成商人随护的小喜指挥着,从马车后座搬下了一箱箱沉甸甸的檀木箱,在搬运途中“不经意”的手滑弄翻一箱,刹那间,银光闪闪,耀花了所有人的眼。
而事先通了气的陈掌柜也适时迎了出来,热络的与小喜打着招呼道:“哎呀,原来是宋老板又来存银了,来,快快,请进。”
“你猜,他来存多少?”不仅围观的兑户窃窃私语着,连茶楼里的茶客也在交头接耳。
“我想没有一万两,也有个八千两。”
“那么多啊,啧啧。”
“我就说嘛,沈家财雄势大,怎会有谣言说他们兑不出银两,你看那群傻子全跑去兑,改天还不是辛辛苦苦的又去存,哈哈哈。”
八千两,除了那箱装的是实打实的银子外,其余的箱子里不过都是些石头罢了,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兵道诡异,商道亦如是。我宛尔一笑,浅抿一口香茶。
“小姐,全办妥了。”改换回装束的小喜,悄悄落座道:“照你的吩咐,派人通知了全城所有沈家商铺的掌柜,让他们提防大宗大额的买卖。”
“恩。”我满意的点点头,把茶推到她面前,道:“来,喝茶歇口气,没准接下来,我们有场硬仗要打。”
蓦的一窒,突如其来一阵锥心的痛,让我打翻了桌上的茶碗,吃痛的按住了心口。
“怎么了,小姐?”小喜忙来扶我,惊慌的问道。
“没……事。”那痛来的快,去的也迅急,我长舒了口气,稍作平复,摆手道。
小喜愁眉依旧深锁着,不安的劝道:“小姐,你一宿没怎么睡,早饭也没吃,不如回府休息,再请王大夫诊治番。”
“不了,虽已有些百姓退去了,但意图不明的那伙人还在,你等在这,等我们真正的银两运到。”适才的疼痛让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值得怀疑的人来,强撑着站起身道:“我去趟伊舞坊。”
随云不在,我扑了个空,揣测无从询问,而小喜那头传来消息,筹措来的部分银两已运到各银号,这让我的心稍安,可惜的是,派去跟踪的人太大意,在跟踪的途中被甩,一无所获,一团浓重的阴云始终笼罩在心头。
是夜,绣庄即起火,当我和六娘得了消息,匆匆赶到时,已是天明时分,整个绣庄化作了一片废墟焦土,遍地狼籍。即将起运至京城各地的绣品三百幅尽数被烧毁,数十名绣娘近三个月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一炬。
幸运的是所有的绣娘都逃了出来,安然无恙,可接下来沈家将面临的会是因无法按期交货随之而来的巨大索赔。
安抚完惶惶浮动的人心,权衡再三,不得不暂时中止了温泉的引流,将擎言找回帮忙处理绣庄的善后事宜,一时间,泸州城内各种流言喧嚣尘上,本已平静下来的银号挤兑风潮再次掀起,来势比前次越发猛烈。
湖面波光潋滟,画舫游弋,不远处,鸟儿振起洁白的翅膀,红足踏破碧波,阳光下荡起细碎如金的涟漪,我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头,看着随云,问道:“为何带我来这?”
随云见我容色疲倦,不由微皱眉头,悠悠言道:“你该好好休息下,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保重自己。”
我沉默不语,半晌,勉力一笑,言道:“谢谢你,但现如今是非常时期,我能撑过去,你放心。”
“不是陈大富,他还没那般能耐。”他直言道,眼中流露出丝丝复杂难测的光芒,说完慵倦的看向窗外,侧面望去,脸颊竟似白玉雕成一般。
我轻叹口气,说道:“应该不是他,我后来有仔细想过,且不论他没有这种手腕和财势,就说动机上,沈家与他素无瓜葛,若说为了之前的事报复,也无需大费周章,直接找两个江湖上的人就行,所以,隐在背后搞鬼的人比他有城府的多,而且相信是预谋了很久,对不起,随云,此时此刻,我实在无暇陪你赏景,不妨我们改日吧。”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复又将目光投向湖面,问道:“小银,沈家于你有多重要?”
我一愣,不及答话,只听他接着说道:“你……一个人,会很辛苦。即便你不愿意听,我也要说,去找楚然,他会很愿意帮你。”
“不需要。”想也不多想,我十分坚决的一口回拒道:“我自己可以解决。”
忽的,察觉仓帘似微微作动,加之随云的脸色乍变,眼神不由自主飘落到我身后,心顿时一凛,我沉声问道:“谁还在船上?”
“小银。”一声呼唤如水般从那人的唇间滑了出来,却像根重棒敲击在我的后脑勺上,一阵晕眩。
眼底滑过一丝无奈和怜惜,随云摊开大掌,覆上我一点点攒握成拳的手,别有深意道:“和他谈谈,相比某人,我更愿意他来帮你。”
临窗对座,随云去了船头,船仓内只余下了我和他二人,聆听着船浆划起的哗哗水响,依稀有些恍然。
“几天不见,你消瘦了许多。”
心一颤,我静默不语。
“当真这般……难以原谅我。”楚然飞扬的眉眼近在咫尺,却已浑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眉间聚集了些许不胜重负的忧愁,话音寂寥而落寞,苦涩难当。
喉咙一阵发紧,我噎嚅几下嘴唇,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凝视着他,任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愁哀绪在彼此眼底纠葛,缠绕,蓦然的,我听见自己的嗓音平平淡淡,悠悠响起:“你……不曾说错什么,所以不需要求得我的原谅,据闻京都学宫自创建之日起,就从不收商贾家庭出生的学子,只因世人皆道商人重利轻情义,连带他们的子嗣也不必学什么圣贤之道。”
淡淡自唇边勾起一笑,垂眸敛去不慎流露的痛楚之色,说道:“而你虽也经商,但出身和教养与我却是天壤之别,想想你说的虽尖锐,但也是实情。”
“并非所有的世人都这样认为。”他身子一震,深刻的痛楚浮上苍白的俊颜,声音暗哑低沉:“我从无在心底轻贱过你,因为小银说过喜欢挣银子,所以我也喜欢,因为小银喜欢吃豆沙饼,所以我也喜欢,正因为太喜欢了,太珍视了,所以更加难以割舍,我宁可你哭你闹,也好过现在这般疏离和冷漠,一点……也不像我从前认识的小银。”
“我本就这般无情无意,重利轻义,这才是我。”
“不。”楚然摇摇头,柔软的目光漾开翻叠:“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小银还喜欢言不由衷,而且是个固执不服软的傻丫头。”
是啊,我是傻,傻到现在才真正明白过来,不知何时自己早已把心交了出去,我凄凄自嘲的一笑,但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就是给予了他伤害自己的权利,你伤了我,我也伤了你,突然觉得好累,好疲倦,仿佛所有的倦意一齐涌上了心头,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听。
“小银,你怎么了?”察觉到我的异样,他神情转而变的紧张,担忧的问道,伸手探向我的手臂。
我推开他,以手撑桌站起身,疲惫而虚弱道:“我要上岸,回家。”
“好,我这就让船家靠岸,你等着。”他说完,转身出了船仓。
我望着他的身影如旋风般消失在帘后,心口一窒,熟悉的疼痛又一次袭来,只是这回心宛如被利刃旋绞,顿时冷汗涔下,呼吸更是粗重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许是几天没合眼,累着了,休息会就好了,我不断安慰着自己,休息,休息下就……
逐渐模糊的意识在两道修长的人影向我奔来的那一刹那,彻底失去了。
依稀间,隐约听到了焦急无比的呼唤声,由远及近。
………………
“你和她全说了?”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那就先别告诉她,剩下的事就权且交给你我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