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开门见山，并没有余赘的话。岑孝在官场混了将近四十年，早就猜到了王的来意。
    “我倒是很想知道，女人执政会怎么样呢。”醍醐岑孝闭着眼睛，如是说道。
    “如果你成为首辅，那么是不是会更想看到女人龙袍加身的日子呢？”王的声音只是显得十分坚实。
    “老臣可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呢。”醍醐岑孝轻轻捋了捋胡子，笑笑说，“老臣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大概是上了年纪容易怀念往事的缘故罢，我记得三十三年前，父亲大人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战争就要结束了，可惜没能看到真正建国的一日。他对我说，你还留在这朝中，如果哪一天建立了一统的大国，请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所以老臣从来都没有告诉他，国家已经建立了，三个大国都被兼并的事情呢。”【注：神御国建国之前神御地区呈现三国鼎立的态势，神国兼并了元国、审国才创建了大一统国家】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神御国建国，不是人尽皆知的大事吗，你的父亲那时候不至于老糊涂到那种程度吧。”王的脸上露出不悦。
    “陛下，老臣认为，我国从来都没有建立起来呢。”
    “岑孝！你竟如此……”王大声呵斥，还没等他说完，醍醐岑孝立刻说道：“陛下！法令如此残破，天子的权威被随意践踏，这样的国家，老臣可从来不觉得是真正建立起来呢。”
    “哼，醍醐家真是儒士大家族呢。”
    “呵，呵呵。”
    “既然如此追求道义，那么请把贪污的巨款交出来吧。”
    “哦，陛下不想借助醍醐家【与归海家族齐名的最高贵族家庭】的力量了吗？那老臣正想辞职，给言官们写信，让他们狠狠地弹劾醍醐家族贪污巨款，搜刮民脂民膏呢！身为掌管中书省的宰相，给下属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希望他们能纠察我们家族，最好是满门抄斩呢。”岑孝微微一笑，“如果无事，老臣就向陛下道声永别了。”
    “切，好大的口气呢，你是在威胁朕吗？”
    “老臣此命，卑如草芥，何能威胁圣上，以干天听？”
    “那么你是不想拥立女帝吗？”
    “醍醐家被排斥在临政院【注：临政院相当于我们的国务院，是最高政务机关，首辅是临政院的长官，中书省在神御国官僚系统中已经变成虚职机构了】外三十年，老臣走过临政院还有礼议官【注：礼议官是临政院辅臣们（首辅、次辅、大辅是临政院的正式官员）的秘书，品级很低】出来对我视而不见呢。中书省的权势被践踏至此，老臣也从来没有抗议过，不过族人却常常诟骂老臣不思进取呢。老臣告诉他们，自立国以来，吾族累世蒙受王恩，中书省的长官，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怎么还能拉下脸来祈求进入临政院呢？”
    “你想说什么？”
    “老臣从来没想到要位任首辅，位极人臣，但是族内的人并不允诺如此，老臣也没有办法。”
    “呵，那你应该好好教育族人，让他们都归附王命，树立权威。”
    “正是啊，老臣一直在想，何时才能见到建国呢？”
    “如果女帝即位，我想她必要依赖你们醍醐一家，实现醍醐家的梦吧。”
    “老臣的梦而已，那些子孙，只是想谋取官位罢了。”
    “卿的意思是什么？”
    “老臣不希望归海一家入职临政院，以此换来族内人的和平，但是，臣管理不善，族内人实在是太不值得陛下任用，请陛下下令，阻绝他们进入临政院吧。”
    “岑孝？！”
    “老臣的名字，不过是夜空的流星。一闪而过，不会留下太久。陛下的心，老臣知道。”醍醐岑孝望了一眼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曾经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穿着华丽无匹的礼服，端坐在金色的龙椅上，走过了将近二十个年头，曾经的青春已经不在，嚣张的恋爱也已经死去，只有一颗疲惫和苍老的心，默默留在这个男人的体内。
    王也看了看醍醐岑孝，这个曾经极力反对和阻挠他深深恋慕的男宠的人，这个他无数次想杀想剐想诛灭九族的人。如今，他的头发已经斑白，玄色的官帽下，古旧的面容却散发着坚毅的气概。从来不曾低过头的醍醐家，即使千错万错，嘉成王相信他是一个有理想的大儒。这也就是沈无期临死前告诉他：满朝之中，皆为鬼怪，唯岑孝一人，尚可仰赖。
    他曾经不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反对沈无期的人，最后却会被沈无期推荐，但是他心中很快便清楚——这个时代，追求心中的梦想，矢志不渝者，的的确确所剩无几。
    醍醐岑孝，虽然我知道你是一只老狐狸，但是起码你对得起你的良心，王暗想道，像流星是吗？流星虽然死掉，但是它活着的时候，能划破天际，让整个夜空为之灿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王略带苦涩地微微一笑，问：“卿认为，当今的归海首相【注：首辅也可以称为首相】，是四方认可的贤才，他又有什么错导致丢失了首辅的位子呢？”
    “老臣听说，但凡是贵族，就会搜刮民脂民膏，就会贪污巨款呢。”
    “呵呵。贵族真的都是如此吗？”
    “大王所爱的人，不是这样跟您说的么。”岑孝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