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红尘劫 第一十三章认祖归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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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邪身受重伤,头晕脑胀,全身无力,迷糊间只觉身子上下颠簸,微一睁眼,但觉自己坐在马背上,靠在一人背后,而脚下道路似乎很不平坦,那马走得既慢又晃,不由笑道:“马儿啊马儿,可苦了你啊。”
身前那人啊了一声,道:“你醒了。”赵无邪笑道:“杨姑娘舍身相救,我若还是不醒,岂不是大为对你不起?”杨楚儿嗯了一声,道:“原来你都知道。”赵无邪道:“我知道什么?”杨楚儿脸上微微一红,道:“没什么。”
在兴云庄,杨楚儿见赵无邪重伤昏倒,甚是着急,趁着众人因龙天奇的骨灰被大风吹到灵位之事而分神,抱起赵无邪夺门而出。龙来太恼羞成怒,临空一掌向她拍至。这劈空掌受空气阻隔,威力已是大减,但龙老太内力何等深厚,重伤之下这一掌仍是刚猛有力,杨楚儿只觉气息一窒,热血涌上喉头,险些喷出,但她也借这一掌之力,向前蹿出数步。
杨楚儿将赵无邪背在身上,跑了一阵,但龙家之人仍是紧追不舍,慌急之下,见坟地里尚有一副棺材还未入土,此刻事情紧迫,掀开棺盖,潜入棺内,里边的尸体身材瘦小,且面色如生,显是死去未久,而这棺材又未免太大,反能容下二人。龙家的人哪料到她竟会躲进棺材,是以对这副棺材视而不见,向别处追去。
杨楚儿听外头没了声响,便掀盖而出,吁了口气,对那尸体拜了几拜,道:“幸亏您救了我,不然我们便死定了。盼你来世也做个好人。”再不迟疑,背起赵无邪,向众人追赶的相反方向奔去。过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座小镇,杨楚儿购了匹快马,已做代步。
此刻见赵无邪转醒,还能说笑,显是受伤虽重,却并无性命之虞,杨楚儿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轻声道:“你说上黑木崖?还是回我家?”赵无邪笑道:“干么要上黑木崖,那里离此处这般远,只怕人还没送到,便已断气了。”杨楚儿道:“上次丁采儿已找到那里,咱们再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赵无邪笑道:“丁采儿最爱自作聪明,以为我们决不敢回去,咱们偏偏回去,她一定想不到。”杨楚儿叹了口气,道:“可是再怎么说那里也是你的家啊。”听赵无邪默然不语,心中暗叹:“他是既想想念丁采儿,又不敢回去见她,宁愿跟我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便道:“好吧,回我家去。”轻扬马鞭,折南而行。
赵无邪听她语气,显是猜透了自己的心思。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和她总存在着一种奇妙的默契,那是丁采儿所没有的,而与丁采儿一起时的那份激情缠绵,在她身上又是决计找不到。赵无邪摇了摇头,精神渐乏,靠在她背上,微笑道:“但愿这匹马就这么跑一辈子,永世也不要停下来。那日在少林寺,你换做女装,真是好看,若能再穿上一件白衣,那便更好看了。”杨楚儿叹了口气,道:“你只是想看白衣,而不是看我,那又有什么用。”但觉他并不吭声,显是不是已然睡着,想到自己说得话他多半没听见,微微一笑,叹了口气。
杨楚儿带赵无邪回到山谷,见他睡得甚熟,也不打扰,伸手搭他手腕脉搏,不由秀眉紧蹙,但觉他体内气息澎湃,数股真气游走不定,甚是凶险。她虽学过医术,但那只能治疗皮肉小伤,如这般真气错乱的内伤,却是束手无策,忙翻箱倒柜,寻找师父留下的医书,终在《黄帝内经》里找到医治内伤的方法,但数帖药草下去,均不见成效,又去翻看道家经典,但数月下来,却是毫无进展。
赵无邪这一睡便是整整三个月,杨楚儿见他明明有脉搏气息,却是怎么也唤不醒,更是心急如焚,但时候一长,心情反倒平静下来,自言自语道:“你自小便多灾多难,为什么老天就是不肯跟你要好,还要你受这么重的伤。虽然你的内功因此……”想到赵无邪内力形成的原因,顿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但转瞬便逝,竟再也想不起来,抱头苦思,但那念头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越飞越高,再也抓不到手。
又过了几日,杨楚儿为赵无邪洗涤衣裤,突然发现那本《飞刀廿五式》。此书虽是师父留给她的遗物,但她怕睹物思人,平添伤心,本想付之一炬,赵无邪却是出言阻止,便留给他作恢复内力之用,自己却不敢翻开。如今师父已认祖归宗,去了她一桩心事,便翻书默读,才知本秘笈记载的武功分为两篇,名为“养气篇”和“刀法篇”,此书甚厚,直有千页之多,而小李飞刀的心法武功仅占了小半部,至于后大半部却是江湖怪杰王怜花的传世之作《怜花宝鉴》,其内记载的武功并不甚多,多为一些机关之术,灵丹毒药之属,亦有对天文地理、巫医占卜之术有所涉及,大可与北宋大科学家沈适的《梦溪笔谈》一较长短。
杨楚儿顺手翻看,却在杂篇中看到一种指法,曰“吸星指法”,而这套指法界于武功与医道之间,是以并不摘入任何一个篇章,收在杂篇之内。杨楚儿也不以为意,只觉这套指法虽妙,但终是吸他人内力为己用,但与“北冥神功”、“嫁衣神功”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也未必能比得上赵无邪的“幽明心诀”。杨楚儿正想将秘笈收入怀中,猛地脑中一亮,跳将起来,叫道:“幽明心诀、幽明心诀,对了,对了……”她竟在这一刹那间,想到赵无邪小半年昏迷不醒,既不是得了疾病,也不是身受重伤,而是承受了太多高手的惊世一击,身体负荷太重之故。而他在少林寺时曾被丁采儿吸干内力,全身虚脱,虽由飞刀心法恢复些许内力,但远不能与往日相提并论,身体骨骼所能承受吸收外来真气的能力已然降低,近日又遭龙老太一击,内力膨胀过速,终于一病不起,若能将他体内多余的真气吸出,便有醒转的可能。
想通此节,杨楚儿便着手练习“吸星指法”,这套指界于武学与医道之间,以食中两指的“商阳”“中冲”二穴,抵人之气海,再逆运内力,将人体内的真气缓缓吸出,并不损人之精气神。杨楚儿依法而行,初时只是稍微吸取,随后立刻运功调息,但觉体内有一股热流涌动,知道自己内力已有进益,便加大吸取力度,又过了三四个月,赵无邪身上多余的真气已尽数被她吸走,体内真气渐入正轨。
赵无邪大半年无粒米入肚,只是杨楚儿勉强给他喝了一些清水,照理说早以一命西去,但他一年时光全身无法动弹,虽无摄入,但也没消耗,反是杨楚儿忙这忙那,已是骨瘦如柴,脸上更是添了一对老大的黑眼圈,脸色更是苍白如纸,仿若大病了一场般,已失去了昔日娇俏动人之姿。
杨楚儿屈指算来,赵无邪两日后便能苏醒,不由想到赵无邪昏迷前渴求看到自己身着白衣的模样,便回房梳洗打扮,但看见铜镜中的自己宛若换了一个人,变得又瘦又丑,不禁悲从中来,扑在梳妆台上痛哭起来。但哭了一阵,复看自己镜中容貌,心下反倒释然:“他现下心里真爱的只有丁姑娘,我是美是丑,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区别,只要他能快活,我又算得了什么。”当下也不涂脂抹粉,径直穿上了自己向来喜欢但却数年不着己身的一条雪白罗裙,她本就肤白如雪,再与身上的白裙一衬,便等若雪人一般,杨楚儿怔怔地看着镜子的自己,又默默地落下泪来。
果然,赵无邪在两日后苏醒,这一年来他身如活死人,表面上昏迷不醒,全身无法动弹,但他的意识早醒了,对杨楚儿为他所做的一切,焉能不知?是以刚一苏醒,便跳将起来,叫道:“楚儿……楚儿……”他心存感激,再也不唤她杨姑娘那么见外。但他叫唤了几声,屋内却是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他心下慌乱,跑出屋去,但空山寂静,徒留几声鸟鸣,不见人影,他心下更乱了,疾步奔到凉亭,不由眼前一亮。
但见凉亭内一女怯然而立,背影削瘦,雪白衣裙迎风飘起,赵无邪怔了一怔,双眼望出来朦胧一片,下意识地向她走去。那少女轻轻一叹,缓缓转过身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虽说一张脸甚是苍白无血色,却掩不住其迷人之姿,反倒更添了几分超尘脱俗之气。赵无邪看着看着,泪水止不住得落了来。
杨楚儿见他落泪,吃了一惊,低头轻声道:“我是不是变得很丑了。”赵无邪忙拭去泪水,笑道:“不丑,很好看,只是有些瘦了而已。”忍不住再上前一步,食中两指轻轻抵住她小巴,缓缓抬起她的脸蛋,定睛瞧着她那张虽苍白削瘦,但却秀美无伦的脸颊,出了一会儿神,终于忍受不住,一把将她抱入怀里,泣道:“楚儿,我决定了,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我要陪你一辈子。”
杨楚儿听了这话,娇躯一颤,下意识地将他推开,退了几步,不住摇头道:“你若真要这般做,我便立即离开此地。”赵无邪见她说得如此果决,怔了一怔,展颜笑道:“那好。不过要等你长胖了以后才能离开,不然你休想逃走。”杨楚儿见他像个孩子般撒娇,也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好,一言为定。”
赵无邪皱眉道:“不过此事也不大容易。”杨楚儿道:“怎么不容易。一个人想要瘦下来才是难的,欲要长胖还不容易?”赵无邪道:“我不是要你长得胖,而是要你长得比以前更好看,那样我才能心安。”说着拿出那本飞刀秘笈,笑道:“你若将这套内功心法练成了,非但武功大进,还能养颜美容,那时我将你带到外边去,非得羡煞旁人不可。”杨楚儿笑骂道:“就你说得好听。不过这书上说练习小李飞刀须得弹琴,抓鱼,训练指法与判断,倒也实用雅致。”赵无邪连道不错。
谷内本有一架古琴,但早已不可用,当下杨楚儿到集市上购了一架,两人齐心协力,相辅相成,同练小李飞刀,此地虽是与世隔绝,但两人弹琴捉鱼,倒是乐在其中。
白驹过隙,转瞬四年过去。赵无邪已二十四岁,俊秀如故,不过脸上的稚气已脱了不少;杨楚儿果然长胖了些,但也更美了许多,出落得清秀绝俗,远非人间可寻。
这一日杨楚儿洗衣归来,却见赵无邪坐在石凳上呆呆出神,走近一看,但见他手中握着一枚玉佩,双目微红,杨楚儿心中一酸,知他虽和自己相处了四年之久,但心中还是掂挂着丁采儿多些,叹了口气,微笑道:“那是什么?”赵无邪吃了一惊,忙将玉佩收起来,笑道:“没什么,咱们去练功吧。”说着大步走出。
杨楚儿默不做声,见他与自己擦肩而过,便低下头去,闭上眼睛,感受到他越去越远,没了声响,才睁眼抬头,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次日清晨,赵无邪醒后便到厨房用早餐。以往杨楚儿起床总比他早,而她所住又与厨房较近,是以总是她先准备好早点,赵无邪几次想要抢先,却终是晚了一步,时候一长,反是变成了习惯,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往厨房跑。
这次他还是晚来一步,桌上早点早以备好。不过以往杨楚儿总是轮流做稀饭、包子、豆浆等早点,但决不会几样早点同时出现,而此次他能想到的早点竟同时出现在桌上,这一下大是错愕,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却见桌角放着一张纸条,其上写着:“我长胖了,也好看了,你也该回家了。”
这几句话写得再浅显易懂不过,她说要赵无邪回家,而他现下还在这里,那么走得人必定是她了。赵无邪拿着纸条呆呆出神,咬了一口的肉包子因受力不住,掉在地上,滚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