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红尘劫 第一十一章情深恨重(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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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大雪已驻,但地面上的积雪兀自未化。北风呼啸,刮得光秃秃的树干不住摇曳,几缕寒风吹入牢房内,赵无邪虽是裹着棉被,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
自那日丁采儿莫名其妙地大怒而去后,竟是数日不至。赵无邪看着天窗呆呆出神,长长叹了口气,掀开棉被,自行打坐运功以御寒气。
正运功一个大周天,忽听窗外鞭炮声响,随即又是锣鼓喧天,赵无邪心下纳闷:“谁家办喜事,这么大的排场。”却见一个奴仆送来伙食,刚将食盒放下,转身便走。赵无邪知道有事,跃将出来,以双手铁链紧紧扣住他脖子。那奴仆顿时喘不过气来,颤声道:“姑……姑爷饶命。”赵无邪喝道:“你跑什么。外头发生了什么事?”那奴仆道:“教……教主要改嫁给伍护法。”
这话宛若晴天霹雳,直轰得无邪耳中嗡作响,双脚一软,坐倒在地。吗奴仆脱得大难,撒腿便跑,竟忘了关牢门。
赵无邪看着来回摇曳的房门出神,突然放声大笑:“改嫁?改得好,改得妙,这凶婆娘嫁了给旁人,少来烦我,岂不是更好。”但这话毕竟自欺欺人,又忍不住放声痛哭,不住举掌拍打地面,直至双掌血肉模糊,喃喃自语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又那里得罪了她。不行,我要找她问清楚。”当下大步跑出门去。
刚出牢门,便觉迎面一掌拍至,赵无邪吃了一惊,但他现下武功已是今非昔比,微一侧身,对了一掌。那人掌力不强,倒退几步,捂住胸口。赵无邪见此人黒衣斗笠,是个魔教教众,但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当下一抱拳,道:“兄台得罪。在下另有要事,这便告辞。”转身便走。
那人紧追而上,叫道:“你……你别去……”赵无邪听此人话音清脆娇美,似个女子,当下也不愿理睬,加快脚步,要以轻功甩掉她。哪知那女子身法也是极快,却是后发先至,说道:“赵公子,教主摆好了鸿门宴,那是去不得的。”赵无邪不答,加快脚步,那女子也提气急追。赵无邪突地停下脚步,反手一掌拍出,那女子奔得太急,似是将胸口送到他掌下。赵无邪不愿伤她,只是掌力轻轻一吐,将她避退几步,借得反弹之势,冲出牢房。
刚到门口,迎面又是一掌拍至,赵无邪以同样的身法接了一掌,孰知此人掌力比那女子强了数十倍不止,顿时热血翻滚,哇得一声吐了大口鲜血在地。
后来追上的那黑衣女子见状大急,叫道:“师父,别杀他。”那师父哼了一声,站在一旁。黒衣女子急将赵无邪扶起,见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转眼便要不活,急道:“师父,你把他打死了!”那师父皱眉道:“为师只使了五层功力,这小子决不至于这般耐不住打。小心有诈!”此话刚出口,昏死过去的赵无邪猛地挣开眼睛,反手抓住那女子手臂,跳将起来,横臂扼住她脖子,喝道:“别过来!”又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不住了。”快步后退,猛地一把将她推开,转身奔入魔教正殿。
这黒衣女子正是昔日女扮男装成小道童的杨楚儿。那日她替丁采儿吸出毒质,自己却是身中剧毒,亏得其师吴可归乃是疗毒高手,才幸免于难。吴可归恨极了赵无邪等人,便以阵法困住了伍浪与雷震子,却不料被雷震子破阵而出,若不是杨楚儿苦苦哀求,只怕伍浪要老死在阵中。
杨楚儿剧毒既解,精神也恢复了许多,但却仍是魂不守舍。吴可归知她心意,叹道:“罢了,女大不中留,你去见那小子吧。”杨楚儿轻声道:“徒儿只去见他最后一面,以后再也不见他了。”
哪知这一去一回,杨楚儿竟更加精神萎糜,夜里更是以泪洗面,经过百般寻问,才知是赵无邪与丁采儿已成了好事。吴可归怒不可遏,道:“我去杀了那小子。”杨楚儿摇头道:“我不怪他,一点也不怪他。师父,我再也不会想他了,我再也不会要他了,我只跟着师父你,一辈子跟着你。”吴可归轻抚她柔发,叹道:“那也不必,师父总有要两腿一蹬的时候。你也可以再找那没心肝的小子。但为师劝你还是别去,天下好男儿何只千万,你又何必为那小子苦了自己。”杨楚儿默然不语,只是低低啜泣。
当下师徒俩继续结伴闯荡江湖。一日两人在一家客栈投宿,却听几个武林中人说起江湖中事,说是华山昆仑等正派掌门齐上黒木崖寻圆月弯刀和流星剑,又说其中藏有巨大宝藏。杨楚儿知道流星剑便在赵无邪手上,一时心神不宁,吴可归知她心意,便道:“既然来了,咱们便去凑凑热闹。”
两人到得黒木崖,却见几名魔教教众抬着一顶轿子走过,当先骑马之人正是丁采儿。两人不敢打草惊蛇,只暗中打晕了两人教众,换了他们的衣服,混将进去,一道上了魔教总坛。
那日谢晓峰传功给赵丁二人时两人均是在场。杨楚儿见两人屡遇凶险,直为他们捻了一把汗;吴可归见谢晓峰武功如此登峰造极,也不由得暗暗钦佩。
待得谢晓峰离去,丁采儿做了魔教教主,赵无邪自愿重回牢房。杨楚儿抹去脸上泪水,以教众的身份随他回去。她知赵无邪对丁采儿始终不能忘情,只说了句“如果你想出去,我便想法子让你出去”。此后丁采儿调走守在牢房的所有教众,只派了几个侍女给赵无邪送水送饭。吴可归几次要她离开,她终是借故推脱,不肯离去。
后来聂长老叛逆,小欣被杀,杨楚儿终被调回牢房,但见赵无邪与丁采儿种种情事,自不禁偷偷滴了几滴情泪。
这日赵无邪与丁采儿因孩子之事彻底闹翻,丁采儿与伍浪合谋欲报复赵无邪。杨楚儿知道其实丁采儿深爱于他,决不会真的伤害于他,但必定会做出使他倍加痛苦之事,是以百般阻止赵无邪不可去见丁采儿,却不料反被他抓住人质。
赵无邪推开杨楚儿,直奔大殿,两个守门的教众识得是他,忙来阻拦,却不敢与之动手,赵无邪抬掌提足将二人掀翻在地,破门而入,却见殿内只有两人,身着喜服,那男子转过身来,微笑道:“姑爷,你终是来了。”正是伍浪。丁采儿却并不转身。
此时杨楚儿师徒也已赶到,却见殿内仅有三人,丁采儿和伍浪虽是身转喜服,但既无主婚也无倌相,更是连观礼的人也没一个,方知适才的热闹场面只是个假象。
丁采儿缓缓转过身,向杨楚儿师徒扫了一眼,最后定在杨楚儿脸上,道:“贵客驾临敝教,敝教未曾远迎,还请这位姐姐恕罪。”杨楚儿见她一眼就瞧破自己的真实性别,吃了一惊,又听她称自己做姐姐,脸上一红,不敢看赵无邪,下意识地退到师父身旁。
其间最惊讶的却是赵无邪,道:“丁采儿,你这是要做什么?”丁采儿抿嘴一笑,挽住伍浪手臂,笑道:“你没长眼睛吗?不知道我要嫁人。”赵无邪颤声道:“你……你已经嫁给我,怎么……怎么还能嫁给别人?”胸口热血上涌,全身微微颤抖。丁采儿微笑道:“是啊,我以前是嫁了给你,不过现下我要嫁给他了。”顿了一顿,道:“我想了好久,还是请你做主婚人最好,要不然你怎能那么容易便逃了出来。”
吴可归吃了一惊,才知原来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只怕自己与徒弟混入魔教之事早以被她发觉,只是迟迟不肯揭穿。他见丁采儿不过十五六岁,身体亦未完全长成,竟有如此心计,不由得背脊生寒。
赵无邪终于忍耐不住,吐血于地。杨楚儿和丁采儿都是吃了一惊,大步抢近,但杨楚儿离赵无邪最近,已将他扶住,丁采儿只跨出一步,又缩了回来,自袖中掏出一封信,淡淡道:“这是休书,我现下休了你。你走吧。”
这一下连伍浪也是大惊失色。其时社会男尊女卑,女子若要该嫁,若非夫死便是被休,却哪见过妇休夫之事?况且他与丁采儿事前已然定计,以一场假婚礼引赵无邪出来,实则是让他们重归于好。如今之事却是大出伍浪意料之外,却不知是丁采儿连自己也骗了,还是这个女子的出现搅了大局。
但伍浪宁愿相信是后者,目光一转,出掌如风,向杨楚儿迎面劈到。这一下来得突兀之极,但吴可归一直留意徒弟,深怕她遭了丁采儿毒手,哪知先发难的竟是这个新郎官,身子拔起,斜飞而出,与伍浪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伍浪连退十步,吴可归退了七步,两人脸色都是一青,显然各自受伤。
赵无邪又惊又怒,将杨楚儿护在身后,一把抢过休书,顿时撕得粉碎,喝道:“丁采儿,你未免太过分了。”丁采儿见他撕了休书,脸色神情颇是古怪,似是无奈,又似惊喜,淡淡道:“我没让他出手,这怪不得我。你撕了休书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愿接受,还是默认了?”赵无邪一怔,却是无言以对。
丁采儿冷冷地看着赵无邪身后的杨楚儿,道:“你若是不愿接受,那么我们还是夫妻,你如此袒护另外一个女人,又将我置于何地?若你是默认了,我们自此便再无关系,这两人私闯本教,又打伤我得力护法,按教规是要将他们就地处死,你是否要阻我?”
赵无邪听她说得毫不留情,似已将杨楚儿当作一个死人,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无论如何都是要杀他们了。”丁采儿目光冷厉,道:“那你是要阻我了?”赵无邪叹道:“他们是为救我而来,赵无邪纵使不要性命,也不能看着自己的恩人死于非命。”顿了一顿,笑道:“况且她也救过你一命。”
杨楚儿听赵无邪如此护着自己,甚至不惜于他心爱的女子翻脸,心中一痛,银牙一咬,什么尊严耻辱都已不顾,站将出来,道:“我救过你性命,你不能杀我。”这话说得甚是懦弱,大有求饶之嫌。赵无邪一怔,吴可归更是吃惊不已。
丁采儿不屑地一笑,冷道:“赵无邪,这就是你要保护的女人?”赵无邪微微一笑,说了句极古怪的话:“我只是不想你再杀人。”
丁采儿一直止水不波,说话冷若冰霜,实则是强压心底自赵无邪出现后一直汹涌澎湃的情愫,亦是为了苦守那个决不能让赵无邪知晓的隐秘,但赵无邪之言语无疑刺到了她的痛处,她深怕自己便要守不住那个隐秘,说将出来,顿时目露杀光,沉声道:“你连性命也不要了!”
伍浪已瞧出丁采儿神情变化,只怕转瞬便要向赵无邪出手,刹时间心中大明,原来这才是丁采儿所说的报复之法,却连自己都骗了,心念一动,便有了主意,猛地一掌拍出,喝道:“赵无邪,受死吧。”
赵无邪吃惊不已,实不知他为何突然向杨楚儿偷袭在先,此刻又向自己发难,暗想莫非这中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当下身子一转,但手脚被铁链所绊,身法不灵,顿时体内热血翻滚,才知他竟真的下了杀手。当下再不留情,左手自肋下穿出,抓拿他右臂。
伍浪这一掌下了毕生功力,竟被他躲了开去,已知杀他不了,唯今之计便是想法子将他迫走,让他离丁采儿远些便是,右手手腕一翻,反抓他左手。这一招“扭转乾坤”使得颇是精妙。赵无邪一抓不中,双手一翻,以铁链反绞伍浪双臂,其力沉,其势速,可说迅猛无匹。
伍浪不料短短数日,赵无邪的武功竟比自己高出这么多,莫说将他迫走,只怕时候一长,连自己也要命丧他手。便在此时,耳畔风声飒然,一条细长的紫色长鞭破空而来,宛容神龙出海,九天吟啸,其势莫不可当。却听丁采儿喝道:“退下,谁要你多管闲事!”伍浪颇是沮丧,知道丁采儿终于还是出手了,而自己却是帮了倒忙,摇了摇头,退在一旁。
赵无邪见丁采儿出手,功力已比那日高出数倍不止,不敢怠慢,转身闪避。哪知这一鞭初时快得出奇,此时似乎被某人以无形之力突然拉住,鞭鞘急转直下,啪的一声缠在铁链上。赵无邪知她阴阳内力极是古怪,不敢于之比拼,但现下却已无可奈何,觉长鞭彼端阴阳真气反复轮转着攻到,忙运功抵抗。
这套“星月魅影”共分七式,一式比一式习练艰难,但练成后功力却是成倍增长。丁采儿现下虽只练到第四式,但她体内本有谢晓峰五十年的功力,如此翻了四倍,足有两百年之多。但丁采儿年纪毕竟太小,无法直接驾驭那么高的功力,但在体内沉积已极是深厚。
当下两人气沉丹田,下盘扎实,纯以内力比拼。丁采儿内力奇强,但赵无邪也是不弱,但丁采儿受女性体质所限,无法完全发挥体内功力,两人倒是斗了个平手。
时候一长,丁采儿已微微娇喘,赵无邪亦是大汗淋漓,显是两人的内力都已到达极限。
伍浪知道丁采儿怀有身孕,如此下去对大人小孩都是不利,但他也知两人性格都太过倔强,难以劝阻,不由得暗暗着急。
杨楚儿武功虽是不强,但也知各中凶险,急道:“师父,快想想法子救他们。”吴可归摇头道:“他两人内力叠在一起,也胜过为师数十倍,难矣,难矣。”杨楚儿见师父也无能为力,更是心急如焚。
却听砰得一声响,赵无邪脚链已被内力震断,头顶不住冒着白气,一字字道:“咱们……咱们便这样耗死吗?”他虽开口说话,内力却没丝毫运岔。
丁采儿其实也已支持不住,但她绝不肯服输,心道:“咱们一家三口死在一块,岂不是更好。”心下定念,内力源源不断地涌出,当真是连性命都要拼上了。
伍浪知道不能再拖下去,瞧准时机,纵身扑上,伸手向长鞭与铁链相缠之处抓落。却见对面一人也飞扑过来,抓向同样的方位。
却听砰的一声重响,其间夹杂着四声惨叫。赵无邪和丁采儿被自己的内力震飞,撞在墙上,口吐鲜血。另两人被殃及池鱼,受伤更重,已是昏迷不醒。
吴可归抢近扶起徒儿,却见她脸如白纸,显是受伤极重,又看伍浪,也是如此,当下二话不说,抱起徒儿夺门而出。
但见赵无邪也是受伤极重,本要袖手旁观,但看了徒儿一眼,长叹一声,抓起赵无邪一道去了。
魔教教众曾得丁采儿命令,绝不可进正殿半步,此刻见里内有人出来,一个胆子较大的教众探头里望,见教主与护法都重伤倒地。一众人忙冲入相助。伍浪尚有意识,道:“万万不可追赶。教主怎样了?”鬼医严王一探丁采儿脉搏,说道:“两个都还在……”
吴可归抱着两人疾步而行,见身后并无魔教中人追赶,但他不敢怠慢,又奔出数十里,已离开黑木崖,来到官道,见路旁有个破庙,便扶了两人进去。他将草席铺好,扶杨楚儿躺下,探她脉搏,见她受伤虽重,却无性命之虞,当下为她运功疗伤,小半个时辰后杨楚儿伤势渐稳,才长长出了口气。
过了良久,杨楚儿渐有意识,口中不住唤着赵无邪的名字。吴可归甚觉无奈,见赵无邪躺在一旁,不知生死,心下暗暗气恼,道:“古人云‘红颜祸水’,我看你才是祸水!”心下一狠,举掌向他头顶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