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红尘劫 第十章云 雨有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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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清啸自是发于老道士之口,他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四人,叹道:“他们一道闯阵,到头来却是互相残杀!”那小道士道:“是那个大胡子要杀他。他……伤得不重吧?”说话间自然流露出关怀之色。老道士又叹了口气道:“将他们抬进屋里去吧。”
那老道士年愈古稀,却甚是孔武有力,双手一抓一提,便将相加足有两百多斤重的伍浪和雷震子夹在腋下,大步进屋。那小道士先扶了丁文俊进去,再来相扶赵无邪,见他脸色苍白,胸口衣襟尽是鲜血,且双唇微呈血红色,显是重伤后又吸入了一些毒烟,可说是伤上加伤,一时间激动莫名,垂下几滴泪来。不知是赵无邪身子太重,还是小道士气力不足,却是半晌挪不动脚步。
老道士瞧在眼里,叹道:“还是让我来背他吧。”一把抓起赵无邪,扛在肩上,进屋后将他放在一张板床上,伸手探他脉搏,猛地眉心一跳,随即又眉头紧锁。
小道士见师父眉头深锁,显是遇上了难事,急道:“师父,他……他到底怎样了?”老道士摇头道:“只怕情况不大好。”顿了一顿道:“他体内经脉紊乱,似有一道真气在体内上冲下跳,要破体而出,而这道真气却非他本身所有,乃是外人强加给他的,但又是游走不定,不伤其心脉,当真好生古怪。”小道士反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了。”老道士一怔,奇道:“好,怎么会好?”小道士却不言语,坐在床边,为赵无邪整了整被褥,瞧着他呆呆出神。
老道士知这徒弟向来如此,也不以为意,摇头一叹,道:“他一时半活也醒不了,你可以放心陪着他了。”小道士脸上一红,轻声道:“师父……”老道士哈哈一笑,走出门去,大袖一挥,房门应声而闭。
小道士绞干热毛巾,为赵无邪拭汗,照顾殷勤,仿若是对待一个阔别已久的至亲般,见他呼吸虽然微弱,但老道士所说的经脉紊乱现象已稳定了许多,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的功夫是越来越强了。”随即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此刻夜阑人静,听来更添几分落寞忧伤之感。
忽觉赵无邪气息加剧,到后来更是喘不气来,口中喃喃自语。小道士吃了一惊,见他全身是汗,便出指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见他气息渐缓,呼吸也顺畅了许多,方吐了口气,但他口中却是不停,喃喃道:“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小道士知他唤得乃是丁采儿,心下不自禁地一酸,安慰道:“采儿姊姊没事的,我师父定能医好她。”
赵无邪口中兀自说个不休:“我知道一定是你来了,你快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我总是瞧不清你的模样。那日在大海中你救了我,我是很感激你的。”
小道童啊的一声,泪水止不住的簌簌而下,脑中乱成一片,喃喃自语道:“他怎么还会记得我?不是说他永远不会记得我吗?”转头看着赵无邪,一时间柔情万种,难舍难离,直恨不得扑到他身上大哭一场,但终是咬了咬牙,出门而去,任他在黑夜中痛苦呻吟叫喊。
原来这小道士便是那日在沙滩上与赵清谈话,而后又在海底救了赵无邪等人的白衣少女。说也奇怪,赵无邪走后,这少女竟也能来到这个时代。她一直跟在赵无邪身后,但又不愿他发现自己,是以一直躲躲藏藏。
这日她在赵无邪所住“醉仙阁”附近的一家客栈投宿,想到赵无邪便住在附近,自是夜不成寐,到了子时方才睡下,但觉脑子昏昏沉沉的,又觉身子不断上下颠簸,睁眼一瞧,四下里却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身子更是缩成一团,不能随意伸张,显是被一人用麻袋套了背着肩上,一时间又惊又怕,不知这人要带自己到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才将自己放下,解开麻袋绳索。她只觉天光直入,一时睁不开眼睛,却听那人笑道:“小姑娘该怎么感谢我?你以后再也不必住在客栈那种又脏又小的地方了,这里好吃好喝,包你享受不尽。”她甚是不解,抬头一看,却见眼前门头匾额上写着“众香楼”三字,她虽是初来乍到,但也知这是一家妓院,起身反抗,但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又不懂武功,终是敌不过几个膘形大汉,被强拉硬绑,拽了进去。
她虽是初来乍到,却将“众香阁”一干妓女都比了下去,老鸨更是待她如珍似宝,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确是享之不尽。但她一心想要逃走,趁着众人睡下出逃,但终被抓了回来,自是免不了一顿打。但众龟奴见她气质脱俗,明艳绝伦,却也没有几人真的下狠手,不过说到底也是老鸨怕打怀了这棵摇钱树,特意照顾,但如此一来她更是难以逃脱。
双方便这么僵着,她宁死不从,老鸨投鼠忌器,也不敢拿她怎样,便命几个龟奴轮流守在门外,以防她逃走,更不能让她轻生自尽,如此一日折腾到晚,双方均是身心俱疲。
但她知时候一长,自己终是难以幸免,只是若一死了之,便再也见不到赵无邪,思念至此,自是落了不少情泪。
这一夜她呆在房里暗自出神,忽听楼下大堂上乱轰轰的甚是吵闹。她也无心理会,知道这不过是嫖客在争风吃醋,极不耐烦,索性堵住耳朵,但声浪还是一波波地传进耳来,却是非听不可,由不得她。突然间只听得一个极是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在她梦里何止出现过千遍万遍,急忙站起,轻轻推开窗户向下张望,却见那人身着布衣,眉目清秀,却不是赵无邪是谁?心下又惊又喜,正要开口叫喊,但又生生止住,暗想:“他为什么要到这里?难道他是来救我的?不会的,他已经不可能记得我,他又怎会刻意来救我?”想到此处,心下更是黯然,又想:“若让他知道我竟住在这种地方,他又会怎样看我?”越想越是伤心难过,自是愈加得没胆去见他,坐在床沿呆呆出神。
便在此时,忽听房门啪的一声,竟被人撞开了,一人闯将进来,拉着她手,便道:“跟我走。”她本已下定决心,有人来强迫自己,便一死了之,从褥下抽出一把剪刀,便向自己胸口戳落。那人不料她如此刚烈,倒是吃了一惊,食指轻轻一弹,便将那剪刀震飞而去。但她不肯死心,又一头向墙壁撞去,那人哈哈一笑,将她拉了回来,笑道:“够味,老子喜欢。”伸嘴便来亲她嘴唇。她只觉对方满嘴酒气,便欲做呕,嘴唇刚被碰到,便反唇狠狠咬下,那人顿时鲜血长流。
那人吃痛,眼中露出凶光,但也是一闪而逝,赞道:“好,很好!”出指如风,将她点晕,砰的一声重响,便携着她的身子破窗而出。此时全妓院的人心思全在赵无邪与雷震子的比斗上,自是无人注意,待得龟奴叫出声来,他已是逃之夭夭,却也因此气死了老鸨。
那人抱着她奔出数十里,寻到一座破庙,将之放下,捡了些许树枝,生了一堆篝火,见她轻咳一声,悠悠转醒,笑道:“你可醒了。”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双手护在胸口,但见衣衫还在,却不敢松懈,颤声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到这里来?”那人哈哈笑道:“我是到妓院取乐的嫖客,而你又是个妓女,但我身上却无分文银两,那你说我抓你出来还能干什幺?”
她瞧了这人半晌,摇头道:“我不是妓女,你……你也不是嫖客。”那人手中枯枝轻轻拨动火堆,笑道:“何以见得?”她道:“我……我觉得你不是……”那人哈哈大笑道:“天下之事若只是凭你觉得如何便是如何,岂不是恁地简单了?你就不怕我会对你不轨,或是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也还讨点酒钱,喂喂我肚子里的这条酒虫?”她吓了一跳,低声道:“你若真要卖我,早就卖了,为何还要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况且你武功高强,想……想要我……那也是手到擒来的事,也不必说那么多。”
那人笑道:“你这小姑娘倒会自圆其说,也罢,老子暂且不卖你。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单身流落在外,难道不知江湖凶险?”
她沉吟半晌,道:“我……我叫杨楚儿,父母双亡,才流落至此。”见他一脸不信,心下慌了,急道:“我真是父母双亡,难道我要拿爸妈的生死开玩笑不成?”那人哈哈一笑:“杨楚儿,好名字。”随即叹了口气,道:“有些人无家可归,还有些人却是有家也归不得。唉,吴可归与姑娘倒是同病相怜,你若不嫌弃,便做我身边一个小道士,毕竟女扮男装,在江湖中容易行走一些。”
杨楚儿吃了一惊,道:“你叫吴可归,可是你不是道士呀?”吴可归笑道:“昨日不是,今日不是,明日便是了。”杨楚儿若有所思,心想:“明日,明日我将是怎样?他……又将是怎样呢?”
此后杨楚儿便与这吴可归为伴,他见杨楚儿乖巧聪慧,甚是喜欢,便收她为徒,授以武功,杨楚儿知道江湖凶险,她一个女儿家更应该习点功夫,师父教什么,她便认认真真的学什么,她生性聪颖,又颇是坚韧,数月下来,武功已有小成,更是颇通医术。
吴可归本是闲云野鹤,走到哪儿便算那儿。杨楚儿便有意带着他随在赵无邪身后,他也是睁眼闭眼,闲来便喝得小酒,或是教徒儿武功医术。
那日龙门石窟的那场比武大会,赵无邪先败后胜,杨楚儿自是欢喜不已,又见他被伍浪所抓,又是焦急万分。吴可归笑道:“既然你这么关心他,我把他抓来,陪在你身边便是。”杨楚儿急道:“不,我不能见他。师父,你别多管闲事了。”吴可归微笑摇头。
他俩一路跟随,杨楚儿见赵无邪与丁采儿感情日笃,心头虽如针扎般的疼痛,却又为他们欢喜,但到得夜里还是忍不住落了不少眼泪。吴可归见徒弟心思矛盾如斯,直想抓赵无邪来痛打一顿,但又怕徒儿更加难过,只得作罢。
不过事有转机,那日赵无邪等人与雷震子等人一场恶斗,赵无邪奋不顾身相救丁文俊,吴可归颇是欣赏他的侠气,便出手相救,哪料丁文俊恩将仇报,一刀将赵无邪劈下悬崖,杨楚儿受惊过度过去,昏死过去,至此三天三夜都不醒。
到得第四日上,杨楚儿才自转醒,但却神色痴呆。吴可归叹道:“那小子已经死了,还想他做什么?”杨楚儿摇头道:“他不会死,也不能死,我出去找他。”吴可归拿她没法子,便随她再入江湖。
初时几月,均无赵无邪的消息,到得新春,黒木崖上却传来赵无邪与丁采儿成婚之事。杨楚儿坚决要上崖观礼,哪知事到半途,又生惊变,新郎官为别的女子与新娘子大打出手,好不热闹。吴可归摇头道:“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理他做甚。”杨楚儿不理,仍要上崖,却不料在洛阳附近的小镇上遇见赵无邪等人。
此时丁采儿与赵无邪斗气服毒,命在旦夕,见赵无邪如癫似狂,杨楚儿苦求师父相救丁采儿。吴可归叹道:“他俩是个痴儿,你也是个痴儿!”但终是爱徒情深,只得答允,但还是出手教训了赵无邪一番,为徒儿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