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红尘劫 第八章流星蝴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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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邪出了黑木崖,但觉人海茫茫,真不知该到那里寻找丁采儿才是,暗想她离开未久,纵使真要回神剑山庄,也应未到洛阳,当下不甚着急,便想先找家客栈住下,细细打听不迟。
说来也是巧合,他竟又回到了那家客栈。想起当日乍闻金惜月嫁人的消息,自己竟伤心地哭将出来,还被丁采儿臭骂一顿,此刻心情却是大变,但觉世事无常,盖莫如是。
此时已至夜深时分,照理说客栈已经打烊,但见大堂上烛火仍亮,店小二睡眼朦胧,双掌托着下巴,瞌睡连声,见赵无邪见门,低低骂了一句,脸上立即堆满了笑,道:“客官晚安,咱店里恰好还有间上房!”
赵无邪却是没空答他的话,目光凝在一旁喝得烂醉的白衣男子身上。店小二皱眉道:“这人还真会喝,整整一天才醉倒……”话音甫落,却听一个清脆爽利的声音道:“谁说我醉了,快上酒来,你们这儿便只这点儿酒吗?还不够本姑娘漱口!”店小二一怔,赵无邪笑道;“店里多少酒都搬上来吧,咱们不会欠你这几个酒钱的。”见店小二依旧迟疑,一拍流星剑,笑道:“她若发起酒疯来,便由我扛着,包你一夜做个好梦!”那人猛一抬头,骂道:“呸,谁要你做好人!”虽是脸颊烧红,却掩不住其冰肌雪肤,绝色之姿,正是丁采儿。
赵无邪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哪知她竟来勾肩搭背,笑道:“好人,陪我喝一盅!”赵无邪见她眯着眼,满嘴酒气,心头微微一酸:“她竟没认出我来!”
店小二上了两坛酒,丁采儿拍开泥封,为赵无邪满了一碗,笑道:“请?”赵无邪喝了`一口,但觉比以往所饮之酒还要浓烈几分,脸上立时现出一抹酡红。在旁店小二轻声道:“这已是本镇酿得最陈最烈的酒了!”丁采儿迷糊间听到,笑道:“什么最陈最烈的酒,隔壁酒楼那坛陈了五十年的汾酒可比这香醇多了,还不是给我几口干了。去去,别来搀和!”店小二咕喃道:“那坛酒可是他们的招牌,怎肯轻易出售,难道你将他家的酒都喝光了不成?”摇着头去了。
赵无邪暗暗心惊:“莫非这几日她泡到酒缸里去了?”当即轻声道:“姑娘可否有什么心事?”他故意变了语音,深怕她听出是自己,不肯以事实相告。
丁采儿果然听不出他是谁,摇头道:“你这人恁地婆妈,像个大姑娘似得,喝酒便喝酒,少来聒躁!”说着一碗酒下肚。赵无邪无奈,暗想唯有暂时顺她心意,去了她的疑心再说。不多时一坛酒已见底。
丁采儿见他分去了五层烈酒,还能顶得住,拍他道:“你比那小色鬼稍强一些,改天跟他比比,败他个四脚朝天,那才叫好玩!”赵无邪心下有气,但又不敢打草惊蛇,轻声道:“你那么想在下胜他,他一定可恨极了。姑娘放心,在下定叫他老老实实的向你跪地求饶。不知他什么地方得罪了姑娘?”
丁采儿哼了一声,恨恨地道:“这小色鬼得罪我的地方可多了!”又哼一声,咬牙道:“那小色鬼极是贪花好色,最喜欢和漂亮姑娘眉来眼去,还打起了我妈妈的主意。呸,他以为天下女子都会为他倾倒吗?到处留情,害人不浅,早晚要被本姑娘千刀万刮。”赵无邪大叫冤枉,但脸上却不能有丝毫显露,凝神细问道:“你既然这么恨他,就应该立即去找他悔气,何以独自在此地喝酒?”丁采儿神色一黯,又饮了一碗,叹道:“那小色鬼坏透了,害得我有些不忍杀他……”
赵无邪心中一动,才知她实是对自己情深意重,什么“眉来眼去”、“到处留情”云云,皆是她自己胡思乱想,疑神疑鬼罢了,为此只怕她真会醺酒多日。不由得心下一热,拉起她手,柔声道:“其实他没那么坏的。”
丁采儿不知是酒醉迷糊还是心甘情愿,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争辩道:“我不喜欢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他是好是关我鸟事!”赵无邪却觉甚是欢畅,笑道:“不错,你一点都不喜欢他,来,咱们再喝酒!”丁采儿吃吃笑道:“你也是个色鬼,要打我的坏主意。”赵无邪笑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然没喜欢的人,我自然还有机会。”丁采儿又笑道:“可惜你来晚了!”赵无邪一脸沮丧,心底却比涂了蜜还甜,但转念想到平日她又怎会跟自己说这些话,心下反盼望她永远醒不过来了。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两大坛酒已所剩无几,赵无邪已然不支,爬在桌上不住喘气。丁采儿兀自自酌自饮,眯眼瞧着他,好不得意。突地美目一亮,见他腰间衣带上露出一枚晶莹之物,抽出一看,竟是一对玉佩。她此刻受酒精影响不尚多思,但隐约间觉得似曾相识,推醒赵无邪,道:“这是什么?”
赵无邪早已不醒人事,摇头道:“不知道!”正欲再睡,后脑勺猛地一痛,似被人敲了一下,大怒跃起,正要破口大骂,却见丁采儿杏目圆瞪,喝道:“胡说八道,这明明是小色鬼的东西,怎会在你这儿,快说,你把他怎么样了?”说着抽出腰间紫金鞭,便要动手。赵无邪笑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拿自己的东西?”
醉酒之人不但脾气暴躁,更不尚思考,赵无邪此言无疑已暴露身份,但丁采儿却似不疑有他,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见酒已喝完,叫道:“小二,上酒!”
店小二初时见赵无邪头脑清醒,尚能打保票,但此时却也是烂醉如泥,心下稍有不安,但见丁采儿疾言厉色,更恐她发起酒疯来要了自己小命,吓破了胆,忙将店内仅存的酒悉数搬将出来,见她开封既饮,实不法相信她竟会是个女子,饮了一整天的酒也是无恙,心下既敬佩又恼恨。
赵无邪本已烂醉,但被丁采儿这么一打,清醒了许多,灵机一动,不住怂恿她喝酒,待她醉得不堪,便用自己的声音笑问道:“你还记得这对玉佩?”丁采儿酒量虽豪,但此刻也已不支,哪里能认得出他,叹息道:“这本是我家的东西,我怎么不记得。”赵无邪立马追问道:“你可认得王昌王博士?”丁采儿抬头瞅着他,赵无邪心头狂跳不止,丁采儿眼中露出愤恼之色,贝齿咬着下唇,恨恨道:“他不是我爸!”
赵无邪松了口气,说道:“你很恨他?”丁采儿怒道:“对,我恨他,恨透了他!他只会捧着玉佩躲到屋子里,好像跟他结婚不是我妈,我也不是他的女儿!”说着一碗酒下肚,似喝得太快,竟自呕吐起来,到后来更是抱头痛哭。
赵无邪悲悯道:“其实他是很爱你的,不然也不会叫人来寻你了!”丁采儿抬起娇靥,哽咽道:“那他干吗不自己来找我,竟让那小色鬼来,我恨死他了!”赵无邪心下一凛:“莫非她早就知道我的来历。”叹道:“你知道吗?他为寻你连两条腿都断了!”想起当日惨状,不胜悲凉。
丁采儿冷笑道:“敢情好,那是他自作自受。我妈生了病他也不理,活该之极……嘿嘿,他还以为自己那宝贝藏得有多神秘,还是被我偷出来了……”赵无邪大怒,“啪”得一声,重重给了她一巴掌,厉声道:“他……他是你亲生父亲!你……你怎可以如此不敬不孝……”想起自己孤苦伶仃,别人却不懂得珍爱,忍不住捶胸大哭起来。
丁采儿挨了巴掌,如何不怒,但这一下头脑也清醒了许多,立刻认出了眼前之人就是赵无邪,叫道:“小色鬼,是你!”想起他适才不知占了自己多少便宜,也不晓得自己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甚是恼怒,决心定要找回这场子来。
丁采儿心下定计,道:“你说我不孝,自己便是大孝了。也不见你时常守在父母身边。嘿嘿……尽是光说不做!”这话无疑击中赵无邪痛处,他抓起酒坛狂饮,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顿时粉碎,叫道:“我不想?我不愿?我……我……我是不能啊!你知道吗?我有个可笑的过去。你又怎会相信,我感觉一出生便这么大了,我还以为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说着已是泪流满面,泣道:“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就算恨你爸,恨谢夫人,起码还有个爱憎的对象。而我却什么也没有,哥哥姐姐对我虽然好,但我知道他们不是我亲人。这个世界对我而言是那样的陌生,我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是那样的想爹妈,却连梦也做不到一个,更不瞧他们到底帐得什么样子……”越说越是伤心,越说越是语无伦次,伏桌大哭起来。
丁采儿心下剧震,愈加觉得他不过是个孩子,即脆弱又倔强,隐藏在心底的母性油然而生,想起当日在丐帮大会上立下的誓言:我丁采儿对天发誓,终我一生,定要保赵无邪周全,不让他遭受丝毫损伤,纵使要我粉身碎骨,名誉扫地,遭世人唾弃,也在所不惜!当即不再多想,端起桌上酒碗,叫道:“好了,咱们别想这些烦心事了。来!咱们再喝,不醉不归!”赵无邪把心一横,暗想醉死更好,当下狂饮起来。
两人先是一碗一碗的地喝,到后来竟是一坛一坛地饮,终于支持不住,醉死过去。
两枚玉佩跌落于地,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