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红尘劫 第七章玉佩主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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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隐觉身旁有啜泣之声,睁眼却见一人泪眼朦胧,坐在床边,竟是谢小玉。赵无邪吃了一惊,急忙坐起,但牵动伤势,哼了一声,复又躺下。谢小玉幽幽道:“你还是很恨我,对吗?”赵无邪嗫嚅半晌,不知如何作答。谢小玉苦笑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个淫荡无耻心狠手辣的女人……”说着眉眼微微泛红,似要坠泪。赵无邪忙要解释,但觉喉咙发甜,热血上涌,便要喷将出来,顿时脸白如纸,不住喘息。谢小玉见状大惊,忙扶他躺好,淡淡道:“原来你这么恨我,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你好好养伤吧。我走了!”说着站起身来。
自那夜以后赵无邪便打定决心此生不再理睬谢小玉,但经历种种事故后,却又觉她其实情有可原,此刻又见她如此关心自己,他生性本就极易被感动,此时更是热血上涌,一句话冲口而出:“我早就原谅你了。我……我向来把你当妈妈一般看待的。”
谢小玉娇躯一颤,苦笑道:“那现在呢?”赵无邪露出刚毅之色,道:“依旧如此!”谢小玉再也忍受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流涕。赵无邪不意她竟如此激动,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拆开话题道:“惜月师姊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吗?”谢小玉坐正身子,点头道:“是啊,不知她会否认我。”赵无邪忙道:“会的,一定会的!”谢小玉凝望着他,心中若有所思,叹道;“即使她不肯认我,那也罢了。只要我还有采儿这个女儿也就心满意足了!”随即又道:“你可知采儿为何会突然离去?”赵无邪道:“她那心思,谁人能猜得到?”谢小玉叹道:“她自小好胜,心眼又多,她是看准了我会再勾引于你,便以此来试你对她的忠心。”赵无邪勃然大怒,叫道:“她……她怎能这么做!”谢小玉叹道:“我还不了解她的心思,不过她也太小瞧了我。”见赵无邪默然不语,突道:“你是不是在怀疑我在挑拨离间!”赵无邪连道:“不,不,我绝没怎么想过。”
谢小玉双目一热,泪水终于止不住地落下来,哽咽道:“无邪,你知道吗?我自小便恨我父亲,但又是那样思念他,我多少次暗暗发誓,我若有了个儿子,绝不会如他对我一般待他。无邪,我做你的妈妈好吗?一来完成我的心愿,二来也让采儿去了疑心。”
赵无邪泪如泉涌,自他记事起便只有赵洪兄妹一对亲人,却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只是隐约间觉得有一个白衣女子对自己而言至关重要,可想破脑袋也想不起她是谁。后来得知赵洪兄妹并非自己的亲人,便下意识得觉得那白衣女子便是自己的挚亲,抑或是亲生母亲,是以对天下身着白衣的女子均有一种异样的依恋之情。此刻见谢小玉身着白衣,更是深情款款,再也忍受不住,抱住她大哭道:“妈妈,我有妈妈了……我有妈妈了……”
谢小玉不料他如此快得接受了自己,亦是流下几滴情泪,心下百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若是换作平日,她绝计想不到自己苦恋多日的男子竟会变成儿子,而这一切却有是那样的真实,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报应不爽。
忽听一人阴阴笑道:“真是母子情深,可喜可贺啊。只可惜这傻小子蠢得很,若真把你当作了他母亲,岂不辜负了你的一片痴心?”说话之人正是伍浪。
谢小玉既得儿子,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绝不会再在男人面前卑躬屈膝、讨好献媚,见是伍浪,傲然道:“你有什么事?”
伍浪不意她如此硬气,倒也吃了一惊,随即笑道:“教主有请!”
赵无邪见伍浪现身,已暗自戒备,手握流星剑,只要他稍对谢小玉不敬,便出手击杀,听他如此言辞,闪身护在谢小玉身前,长剑出鞘,捏个剑诀,厉声道:“娘不会再跟你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伍浪冷冷一笑,吟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赵无邪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但手中流星剑嗡嗡作响,几欲脱手飞出,似乎此剑也有情感,抵不住伍浪诱惑,要离主人而去。赵无邪心下暗惊,自己习得流星剑以来虽不自信天下无敌,但也绝非庸手。适前与丁文俊一战,虽是骑虎相当,不分高下,但亦使旁观之人惊艳不已,心下颇是得意。今日见伍浪只在谈笑间便能将自己的宝剑夺去,才信得什么叫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心下甚是沮丧。
谢小玉闻言娇躯一颤,推开赵无邪,颤声道:“真的是他?他在哪里?!”
伍浪笑而不答,快步出门,谢小玉急忙跟上。赵无邪觉此事大有蹊跷,深怕义母有失,也尾随而上,不多时便与伍浪比肩。伍浪见他身法极快,已非往日那个楞头青,心下颇有些激赏。
三人拐弯抹角,来到一处亭院外。此时正值春季,满院桃花竞相开放,天地一片粉色,甚是香艳美丽。却见亭中一人紫衣金冠,白发披肩,虽只是背影,但赵无邪眼尖,已认出他便是魔教教主易天行。
伍浪走至易天行身旁,微微躬身,极是恭敬地道:“主人,她来了。”易天行点了点头,命他退下,伍浪弯着腰,缓缓退去,随即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赵无邪心中很是纳闷,伍浪平日放荡不激,更兼武功高强,什么人也瞧不在眼里,何以对此人如此恭敬?此人来头定然不小。
易天行双手负后,也不回头,缓缓道:“小玉,这几年你还好吗?”谢小玉一怔,堪堪退了几步,若不是赵无邪在旁照应,只怕便要软倒,颤声道:“爹……爹爹……”
赵无邪亦是大吃一惊,他知道谢小玉的父亲便是名满天下的剑神谢晓峰,不过此人在二十年以前便已失踪,人人都说已死,怎会在此地出现?见他回过身来,更是惊诧不已,易天行的容貌竟已大变。
谢晓峰微微一笑,道:“小玉,二十年不见,你也长这么大了。”谢小玉见到生父,却无半分欢喜,冷冷道:“可是父亲青春永驻,一点儿也没老啊!”赵无邪见谢晓峰虽是一头白发,但肤色白皙,面目俊雅,宛如三十余岁的青年。
此时微风徐来,满院花瓣飞舞。谢晓峰伸手一拂,数十瓣桃花如受到一股极强的吸力,尽数收入他的手掌中。他一张手,花瓣飘落,那同样大小重量的花瓣一同下落,竟有先后之分,形成一条直线,看得赵无邪目瞪口呆。
谢小玉冷笑道:“父亲功夫精进不少,但也不必在女儿面前卖弄!”谢晓峰叹道:“你还是那么任性……”谢小玉淡淡道:“我是剑神的女儿,还能怎么样?”谢晓峰叹道:“剑神又如何,还不如没用的阿吉自在快活……”
赵无邪越听越奇,适才谢晓峰施展功夫分明是在向谢小玉警告。真不知这中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要弄得这对父女如仇人一般。却听谢小玉道:“江湖上的人都说父亲已经去世,而女儿是决然不信。但又有谁会想得到当年正气凛然的正派领袖,嘿,如今却成了魔教教主!”说着一声冷笑。
谢晓峰长叹一声,眼中露出索然之色,道:“正也好,邪也好,不过是大家自欺欺人罢了,又有谁能真正分得清,道得明。”顿了一顿续道:“原来你一直都在找我,那句诗你还记得很清楚啊!”谢小玉眼眶一红,道:“那是刻在丁鹏的圆月弯刀上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谢晓峰叹道:“丁鹏是走了,你又何苦如此自暴自弃?你做得那些事,实在……唉……”长长叹了口气。
谢小玉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戟指骂道:“不是丁鹏,是你!是你害了我!”谢晓峰一怔,道:“我?”谢小玉走上一步,脸上带有狂态,道:“是你,当然是你。你害了我娘一生,也害得我无依无靠。嘿嘿……剑神,好大的名头。我从小就发誓,要你声败名裂,要神剑山庄遭世人唾骂。嘿嘿,堂堂神剑山庄三少爷剑神谢晓峰的女儿却是淫荡无耻,人尽可夫,传出去可真是光彩得紧!”
谢晓峰神情黯然,道:“剑神的名头确实害人不浅……”谢小玉狂笑道:“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武林中人齐上神剑山庄都是你安排的,是你放出消息说圆月弯刀就在神剑山庄。你……你是不要我活呀!”谢晓峰急道:“小玉,你是我女儿,我又怎会无冤无故害你,只是你的行径实在……”
谢小玉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武林中人会来神剑山庄捣乱,要知当年丁鹏错杀妻子后发狂而去,便带走了圆月弯刀,更何况以神剑山庄的名声地位,若无大人物在后撑腰,武林中人纵有再大的胆量也不敢登门挑战。后来得知假扮雷震子的乃是魔教护法,才隐约猜到可能与魔教有关,却始终想不明白魔教何以要怎么做。
此刻谢小玉徒然间知道真相,这幕后黑手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忍不住笑出泪来,见谢晓峰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突然出手,拔出赵无邪的流星剑,向他一剑刺去,叫道:“我不管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既然你如此逼我,我也不能坐以待毙。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我恨你!我恨你!”
赵无邪在一旁越听越惊,也越听越明白,正沉思间,手中宝剑已失,见谢小玉挺剑刺杀谢晓峰,大惊之下急来抢夺。
谢晓峰伸指轻轻一夹,便要将流星剑捏断,哪知此剑质地奇特,刚柔兼备,一捏之下,剑刃“铮”得一声,竟自反弹回来。他吃了一惊,衣袖一拂,劲风到处,剑刃徒偏。
谢小玉把准机会,就势将脖子凑上,手上加力,顿时颈中一道血泉喷出。
赵无邪离她虽近,但这一下来得太快太突兀,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见她软倒,立时抢上扶住,却听她有气无力地道:“我……我不想再见到他……无邪……你……抱我走!”赵无邪怒目瞪视谢晓峰,又见怀中谢小玉神情急迫,当下已是无法可想,将之抱将起来,狂奔而去。
跑了一阵,便觉谢小玉全身渐冷,脸色惨白,已是命不久已。赵无邪大急,出指封住她周身大穴,输入真气为她续命。谢小玉握住他手,使劲在自己脸上抚摸,柔声道:“无邪,娘是真的无行了,要先走一步……”赵无邪急得流下泪来:“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咱们才刚刚相认,还有惜月师姊,你还没见到她呢!”谢小玉微笑道:“她有个好义父,我很放心了。”说着捧过赵无邪脸来,苦笑道:“你这孩子太傻了,你知不知道,我又骗了你。”抬头直视他惊愕的目光,叹道:“其实伍浪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我认你做儿子,那是另有居心。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爱我,我既得不到你的心,也得不到你的人,但我决不甘心看着你和与采儿结成眷属,是以认你做儿子,便可从中阻拦,我要你一辈子陪在我身边,伴我到老到死。无邪,你恨我吧,不要认我了!”
赵无邪呆了半晌,猛一摇头,道:“我不恨!我要认!”这六个字说出来是那样斩钉截铁,真是雷打不动。谢小玉凝望他良久,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之物。赵无邪瞧得分明,正是那枚自己千方百计要找寻的刻诗玉佩。
谢小玉将玉佩塞到赵无邪手中,喘息道:“我一直帮采儿瞒着你。这玉佩正是她打小便随身携带的……”顿了一顿,咬牙道:“我虽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但我在她六岁时收养她,没照顾好她,害得她孤苦伶仃。我……我求你好好照顾她……”气息已渐渐微弱。
赵无邪大恸,握紧手中玉佩,似乎此物以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又度入一股真气,道:“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找大夫去!”谢小玉摇了摇头,微笑道:“我这是罪有应得……我只想……只想再好好看看你?”赵无邪望着她,泪水便如黄河缺堤,一发不可收拾,扑入她怀中,大声哭道:“娘!娘……”谢小玉亦是泪流满面,轻扶他头发,柔声道:“好孩子,别哭了,若是被采儿瞧见,她又会瞧不起你!”
赵无邪只觉谢小玉的身子越来越凉,心下大惊,抬头一看,但见她神情依旧柔和,但却似画在脸上般,全无生气。他颤抖着探她鼻息,却已死去,顿时悲从中来,无法遏制,伏在她怀里痛哭流涕。
此时金惜月已然转醒,听到外面有人哭泣,便随金无命一道出来,见到眼前这一幕。金无命呆住了;金惜月痛呼一声,扑到谢小玉身上大声喊娘,泪如雨注。
赵无邪看在眼里,心下反倒释然了,他想:“她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我……什么也不是……”想起谢小玉临死前的嘱托,他口头上虽没答应,但心底早已暗许了。
赵无邪不忍再留此地,转身离开,渐自将身后两人抛远,再回头时,已看不真切,猛然间只觉心中空荡荡的,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感觉,似乎这世界只剩下他一人,但他终于忍住没有落泪,大步向前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