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叔侄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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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眼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此刻显得有些昏暗。
时近日暮,已经有掌灯的宫女开始来回走动,在匮暗的角落点上宫灯。
那些细碎的脚步声幽幽入耳,伴着黄昏时空气中特有的泥土气息,这一切都让我想起沽衣殿那个发了疯的宫女。
在我十岁那年,有一个小太监偷偷带着我远离涵碧宫,去了一个我所不知道的皇宫的某处,他说,这里是那些受到处罚的宫女悔过自新的地方,她们在这里洗衣,浣纱,编织,清扫,做所有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个小太监神秘地笑着,说,来了这个地方的宫女,此生便再无得见天日之时,殿下你看,那些宫女看起来是不是都死气沉沉?因为她们知道,这辈子除非是死,否则都不可能有人带她们离开这里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只是跟他说,我想去见一些有趣的东西,难道对他来说,这些宫女所承受的凄凉悲苦和孤独寂寞就是一件可以当做笑谈的事情吗?
那刻的我,太年少,太无知,所以不懂。
后来我懂了,因为我看到了她。
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门半掩着,窗户破烂的不成样子,但是来来往往的那些宫女都似乎对这个房间视而不见。
我从不知道以金碧辉煌著称的宫廷中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但是后来我总算知道,有一个地方比沽衣殿的房间更凋敝,那个地方叫做冷宫。
这是后话。
那时我的好奇心被那扇半掩的门呼唤着,窗户上隐约可见的晦暗的尘埃中散发出一种腐朽的气息,正是在这种气息中,我看见了那个露出了半个乳房的老宫女。
满头银发,皮肤松弛,裸露在外的乳房干瘪着垂下,呈现出一种绝望的姿态。
她没有发现我在虚掩的门外偷看她,她正专注于自己手中一根破烂的金钗。
原本镶嵌珠花的地方只剩下几个凹槽,看似雀嘴的钗头因为她反复的摩挲,已经磨得光秃秃。我这才抬眼看她的头发,稀疏凌乱,挽起的发髻斜在一侧,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这个时候,夕阳的余晖透过半旧的窗户打在她全身,空气中的细尘被晒得乱舞,却给了她一种别样的祥和光环。
一刹那间,她抬起头,和我的视线不期而遇,那枯如死木的眼中突然间闪过混乱的惊喜。
她发疯一般冲上来抓我的胳膊,口中喊着:“带我去见皇上!皇上想见我,皇上想见我!”
几个侍卫冲上来压住她,那只张牙舞爪的手还是不断地向我伸过来。
她左手抓着那支金钗,右手绝望地在空气中滑动。
“让我见皇上,让我出去!”
她脸冲着我,叫声歇斯底里,可是眼神里却空洞无物。
后来她倒在了一片血泊中。那些侍卫收起沾血的兵器,就放下了她胳膊。
身后有人拉着我,想带我离开。
可我分明听见她还在说话,微弱的声音中带着饮泣的悲楚。
“浑欲不胜簪,金钗何用,金钗何用……”
她到死也没有把那支金钗插在发间。或许她曾经的满头青丝可以轻松承受这支秀丽金钗的重量,但是身为一个女子,血肉之躯却无法抵挡岁月如灰般侵蚀她的容颜,寸寸凋零,步步赴死。
我只从她至死都没有合上的眼睛中学到一件事。
死亡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就在渐渐暗下来的御书房中,闪闪烁烁的宫灯摇曳下,我的思绪已经经历了一趟漫长的旅程,完全没有感觉到随之可能发生的危险,也未曾把自己置于一个随时会死的位置。
等我堪堪回神,珠帘掀起,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屏风后。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靠近看他。
没有那些前呼后应的仆从,没有那些带刀佩剑的护卫,此刻的他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唯一令我印象深刻是他微抿的嘴唇,在看见我的那一刻突然间诡异地勾起。
那是个很嘲讽的弧度。
我至今仍旧记得他张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他说,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接着我也说了一句让他吃惊不已的话,也许就是因为这句话,才让他下定了某个决心。
“皇上没有下旨让琅玥死,琅玥又怎么敢死。”
他落坐片刻,冷冷道:“听说你前几日与云陶世子在花园中大打出手,身为太子,如此轻率鲁莽,不成体统,将来怎可担当大任?”
我心知他必以此事问罪,就搬出心中早已写好的草稿,照本宣科道:“琅玥不过喜欢扮成小太监玩玩,未曾料到世子蛮不讲理,偏让琅玥给他下跪,皇叔试想,堂堂太子,怎可轻易屈膝?琅玥此生除了皇叔和皇奶奶,谁都不跪。”
他精明的眸子一直盯着我,嘴角却不似刚才笑得那般轻蔑,反而换成一种长辈的温和神态,刚想开口,门外便传来通报声。
大皇子求见。
心中闪过一丝欣喜,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低下头安安静静听命。
只听头顶一声轻笑,说:“他倒心疼你。”
“罢了,你去吧,明日朕与众将狩猎,你可一同前去,也好长长见识,这宫里终究烦闷了些。”
沉重的金漆木门再次缓缓开启,踏出书房外,看见苏琅欢挺拔的背影,我故意轻咳一声。
他忧心道:“父皇可曾说些什么?”
我咧嘴一笑:“皇叔让我明日跟他去狩猎。”
谁知他不如我这般高兴,眉宇之间看不出什么心绪,只是淡淡一笑:“我也会去,正好带你出宫逛逛。”
我不禁欢呼一声,“我终于可以策马奔腾了~”
终于可以像那些靶场上的年轻男子一样,英姿飒爽地迎风飞驰,何等快意。
“不行,你骑术未精,明日与我同乘一骑。”
原本高涨的情绪在瞬间熄灭了一半,立即不服气抗议道:“我的骑术已经很精了。”
“好吧,不和我同乘也行。”
“真的?”
“在马车里呆着就行。”
白他一眼,我仰天长叹。
“同乘就同乘吧。”总比马车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