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离开人世了。
    这个消息在短短半月内传遍五湖四海，大街小巷。传闻说公子离世的地方是在东壁海辕，似乎是因为两国战事之争，又有传是因为公子跟东壁有些渊源，影响了东壁的国内局势，究竟如何，没有人知道。唯一清楚的就是，公子走了，听说是被赐毒酒而亡的，只留下世人的声声叹息，无声地缅怀着这位曾经在人们心目中如神一般存在的公子。
    据说博阳侯秦暔从海辕回城后，悲伤欲绝，完全接受不了公子已经不在了的消息，大病一场。后遍寻天下，终于在西边一个僻静的小村落里找到了一位跟公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将其带回了侯府，赐名楚汐。
    就像，公子还在一样。
    百姓无不感动小侯爷对公子的惜才之情。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处处都能听到他们的传说。
    三月，沐泽昭州。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这就是南方的三月。
    万物复苏，也颇有几分重生的味道。
    当楚汐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侯府室内装饰，再一眼，便瞥见守在他床头打着小盹儿的秦暔。
    春日的晨光暖暖地洒在他身上，撑着头的手时而前后晃荡一下，高挺的鼻梁盖过另一边脸，黑黑的头发自然散落，衬着阳光成了暖黄色。
    秦暔！
    楚汐的心都差点跳到嗓子眼了。
    竟然还能再次看见你。
    我竟然还能活着再见到你！
    如此安稳，岁月静好，浮生未歇，此生已足。
    “秦暔……”
    楚汐喃喃出声，再次回到这个世上后，第一声来自内心深处的呼唤。
    “楚汐……楚汐！”，秦暔一阵惊呼，从梦中惊醒。
    如此的心有灵犀，连醒来的时刻都刚刚好。
    “楚汐你醒了？”，秦暔柔和的目光，落在那水晶色的双眸中。
    楚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即便是那一身的白，都掩盖不了的那温润的笑靥。
    一眼万年。
    “哈哈哈……”，秦暔大笑着弯起眉眼，扑向楚汐，狂喜般紧紧抱住了他。
    有惊喜，有欣慰。
    更有，失而复得。
    他原以为，他就这样失去他了。
    虽然在离开海辕时，楼焱琛跟他说，楚汐还会再醒过来，但是时间都过去五六天了，他还没醒，而公子已故的消息又传得满城风雨，他一点底也没有。
    还有，楚汐此前所受的那许多委屈，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误会波折。使得他对楚汐的再次醒来有种欢喜。
    他还在身边，他也好，这就是最好最满足的事情。
    “楚汐，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欢迎回来！”，抱住楚汐的手，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秦暔轻轻地在公子耳边呢喃。
    楚汐任他抱着，轻声问：“在下怎么回侯府了？还又醒过来了？”
    秦暔松开楚汐，看着一头白发的楚汐，眼神似要滴出水来，满满的都是温柔。
    “是东壁大帝放本侯回来的，离开时他说你已经服毒自尽，用你自己一命换本侯自由，让本侯把你的尸首托运回来，他说这是你的愿望！但是本侯回昭州后发现了他留给本侯的便笺，上面说你还会再醒来的，但是刻意强调，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别让人知道原来的楚汐还活着！”
    秦暔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抚过楚汐耳边的白发，满是心疼：“所以，本侯才放话出去，说本侯去西边的僻静村子里找了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带回来，赐名楚汐。你还是你！”
    楚汐打趣道：“小侯爷何时这般的灵活了？”
    秦暔笑得欢愉：“事关楚汐，如何也马虎不得不是？”
    小侯爷顺了顺楚汐的一缕白发，稍作停顿又说：“你真是傻，若是你喝的那杯真是毒酒，若你再也醒不来，怎么办？”，说话人的眼神中，有显而易见的痛彻心扉。
    若是再也醒不来？
    其实在下压根就没想过还能再次醒来，秦暔，喝下那杯毒酒后，在下是真的以为，这辈子走到那里就完了，也是真的以为，就要从此与你阴阳两隔的。
    “所幸在下还是醒了，所以事实证明，该问题不用考虑！”，楚汐带着浅浅的笑回答。
    秦暔也笑了，眼眸深切，尽显无尽宠溺：“你啊……没事就好！”
    楚汐表情平静，眸中却多了一丝东西，低喃：“那毒酒竟然是令在下又活了过来……”
    那杯酒其实并不是毒药，只是为了让东壁皇子知道，父亲也已经知道他威胁到了东壁皇室，所以将他赐死。再将消息放出去，于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了，并且，那喝完毒酒后的感觉就如真的要离世一样，甚至会感受不到呼吸了。待检查过后，再以满足他遗愿的方式让秦暔带他的“尸首”回昭州，几天后他醒来，那他便又是公子，与东壁再无瓜葛。不用再在东壁与秦暔之间权衡选择。
    他依然是他，他的父亲，让他又做回了自己。
    用心良苦啊，父亲。
    天下间，当真没有父母这般爱护自己的孩儿的了。父亲，您是冒着伤透孩儿之心，让孩儿有可能记恨你的风险，也要护孩儿周全，让孩儿好好活下去。是不是您知道，有一天孩儿终会理解您的？
    “父亲……”
    “楚汐，你父亲很疼你！他这样对你他也有苦衷的。”
    楚汐点点头，心中有一刻的不忍。
    父亲，孩儿错怪您了。父亲，您放心，孩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楚汐，本侯带你去走走，可好？”，经历这些年的沉淀，秦暔变得沉稳了不少，见着楚汐此时的伤身，赶紧开口与他分担。
    秦暔扶着楚汐下床，走向屋外。
    阳光温暖舒适到让人想晒晒。
    “来，楚汐！”，两人走了一段路后，秦暔在一个院落前停下，扶住楚汐的手轻轻推开了院门。
    不远处一座小楼矗立在眼前。
    讶异从楚汐心头一跃而上。
    那不是一般的小楼，而是……与当年临川的那座他自己居住的清竹小楼一模一样！
    就连院落进门处那几只梅枝所栽位置都一模一样！
    “楚汐，当日本侯曾说过，你爱雪爱梅，等你的喉疾好了本侯就陪你一起看雪看梅的！清竹小楼因战事被毁，此楼是本侯着人依当年清竹小楼所建，几乎是一致的，日后这里就是你我举酒对饮，执子对弈的地方，下雪时还可来此处赏梅看雪，你觉得如何？”
    楚汐看了秦暔一眼：“铺张浪费！”
    “本侯敢向公子保证，修建此楼绝对没有花百姓的银子，而且都是按当年的样子建的，全是竹子的，并无过多修饰！”
    “嗯，那倒是不错！”，楚汐点点头边说边抬步塌了进去。
    “哈哈，楚汐可还喜欢？”，秦暔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楚汐若是喜欢，也可搬来这里住！你意下如何？”
    “楚汐，你可以考虑一下，当时清竹小楼被毁本侯很过意不去，如今这座楼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少了的东西本侯可随时着人送来……”
    声音戛然而止，秦暔走进屋时刚好看到，楚汐呆呆地望着摆放在房间一边的古琴，那只叫琴瑟的古琴——此时已经完好无损的躺在那里。
    琴弦被修复好了。
    可这具琴的毁坏，也承载了两个人不愉快的回忆。
    看着眼前的古琴，秦暔不禁又想起那次大宴各国使臣时，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么毫无情面地让他滚，任他被琴弦割破的十指血流不止，颓然离去。
    “楚汐，本侯……对不起！”，再回想起那个场景，心里止不住地抽痛，他怎么会想到，自己竟然有那样对楚汐的一天！
    楚汐缓步走过去，在琴前坐下，伸出没好全的双手，一拨一挑，一串串跳动的音符立即飘荡在空气中。
    “秦暔，如今你我都安好，相互还陪伴在彼此左右，这就已经是最好的事了，何必再为过去的事情伤神？”，说完抬手抚起了曲子。
    楚汐，你这样好，本侯何德何能得你如此陪伴？有你在身边，本侯真是三生有幸。
    一曲奏毕，秦暔拍手鼓起了掌：“公子的琴艺又长了，当真是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啊！”
    公子作接受状：“小侯爷眼光真是极好！”
    “哈哈！”，秦暔被楚汐逗笑了，从怀中摸出一块玉，放到楚汐手里：“楚汐，你现在回来了，它也该物归原主了！”
    楚汐看着手中那绛色的玉，再不能更熟悉了，是碧玉。
    这块玉，诉说着过往，也有，更以前的过往。
    “走，楚汐，难得今日高兴，我们喝一杯去！”
    “有凌花琼液？”
    “有！公子最爱也是唯一爱喝的佳酿，本侯岂会不备？况且，在这小楼里，也只有这一种酒呢！”
    “小侯爷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居然会酿凌花琼液了？”
    “哈哈，这些年我与公子待一块儿可不是白待的！如何，是不是感觉本侯特别好学？”
    “佩服！”
    “哈哈，好久不曾与你一同喝酒了，等会喝完酒，还要下棋！”
    “当然好！在下也觉得许久不曾与候爷下棋了！”
    “哈哈，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